初中語文人教九年級上冊草房子_第1頁
初中語文人教九年級上冊草房子_第2頁
初中語文人教九年級上冊草房子_第3頁
初中語文人教九年級上冊草房子_第4頁
初中語文人教九年級上冊草房子_第5頁
已閱讀5頁,還剩39頁未讀 繼續(xù)免費(fèi)閱讀

下載本文檔

版權(quán)說明:本文檔由用戶提供并上傳,收益歸屬內(nèi)容提供方,若內(nèi)容存在侵權(quán),請進(jìn)行舉報或認(rèn)領(lǐng)

文檔簡介

《草房子》是一個美好的所在,她讓我們想起浪漫、溫馨、遙遠(yuǎn),想起浪漫的童話。當(dāng)我們走近曹文軒為我們搭的《草房子》時,我們確實(shí)被這樣一種氣息所彌漫。作者以優(yōu)美的文筆,寫了離我們已遠(yuǎn)去的小學(xué)生活,這種看似平常實(shí)則并不簡單的生活,我們的時代未必經(jīng)歷過,但無疑我們都能體悟得到,那種發(fā)生在還未長大卻向往長大的少男少女之間的純真故事,有許多茫動,但也是必然。男孩桑??坦倾懶牡慕?jīng)歷,不幸少年與厄運(yùn)抗?fàn)幍谋瘣恚瑲埣采倌陮ψ饑?yán)的堅守,等等,在這所其實(shí)并不大的草房子里撲朔迷離地上演,給人撼人心魄之感,有時甚至催人淚下。

--------------------------------------------------------------------------------

--

那是一九六一年八月的一個上午,秋風(fēng)乍起,暑氣已去,十四歲的男孩桑桑,登上了油麻地小學(xué)那一片草房子中間最高一幢的房頂。他坐在屋脊上,油麻地小學(xué)第一次一下子就全都撲進(jìn)了他的眼底。秋天的白云,溫柔如絮,悠悠遠(yuǎn)去,梧桐的枯葉,正在秋風(fēng)里忽閃忽閃地飄落。這個男孩桑桑,忽然地覺得自己想哭,于是就小聲地嗚咽起來。

明天一大早,一只大木船,在油麻地還未醒來時,就將載著他和他的家,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這里──他將永遠(yuǎn)地告別與他朝夕相伴的這片金色的草房子……

第一章

禿鶴

禿鶴與桑桑從一年級開始,一直到六年級,都是同班同學(xué)。

禿鶴應(yīng)該叫陸鶴。但因為他是一個十足的小禿子,油麻地的孩子,就都叫他為禿鶴。禿鶴所在的那個小村子,是個種了許多楓樹的小村子。每到秋后,那楓樹一樹一樹地紅起來,紅得很耐看。但這個村子里,卻有許多禿子。他們一個一個地光著頭,從那么好看的楓樹下走,就吸引了油麻地小學(xué)的老師們停住了腳步,在一旁靜靜地看。那些禿頂在楓樹下,微微泛著紅光。遇到楓葉密集,偶爾有些空隙,那邊有人走過時,就會一閃一閃地亮,像沙里的瓷片。那些把手插在褲兜里或雙臂交叉著放在胸前的老師們,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禿鶴已許多次看到這種笑了。

但在桑桑的記憶里,禿鶴在讀三年級之前,似乎一直不在意他的禿頭。這或許是因為他們村也不光就他一個人是禿子,又或許是因為禿鶴還太小,想不起來自己該在意自己是個禿子。禿鶴一直生活得很快活。有人叫他禿鶴,他會很高興地答應(yīng)的,仿佛他本來就叫禿鶴,而不叫陸鶴。

禿鶴的禿,是很地道的。他用長長的好看的脖子,支撐起那么一顆光溜溜的腦袋。這顆腦袋絕無一絲瘢痕,光滑得竟然那么均勻。陽光下,這顆腦袋像打了蠟一般地亮,讓他的同學(xué)們無端地想起,夜里它也會亮的。由于禿成這樣,孩子們就會常常出神地去看,并會在心里生出要用手指頭醮了一點(diǎn)唾沫去輕輕摩挲它一下的欲望。事實(shí)上,禿鶴的頭,是經(jīng)常被人撫摸的。后來,禿鶴發(fā)現(xiàn)了孩子們喜歡摸他的頭,就把自己的頭看得珍貴了,不再由著他們想摸就摸了。如果有人偷偷摸了他的頭,他就會立即掉過頭去判斷,見是一個比他弱小的,他就會追過去讓那個人在后背上吃一拳;見是一個比他有力的,他就會罵一聲。有人一定要摸,那也可以,但得付禿鶴一點(diǎn)東西:要么是一塊糖,要么是將橡皮或鉛筆借他用半天。桑桑用一根斷了的格尺,就換得了兩次的撫摸。那時,禿鶴將頭很乖巧地低下來,放在了桑桑的眼前。桑桑伸出手去摸著,禿鶴就會數(shù)道:“一回了……”桑桑覺得禿鶴的頭很光滑,跟他在河邊摸一塊被水沖洗了無數(shù)年的鵝卵石時的感覺差不多。

禿鶴讀三年級時,偶然地,好像是在一個早晨,他對自己的禿頭在意起來了。禿鶴的頭現(xiàn)在碰不得了。誰碰,他就跟誰急眼,就跟誰玩命。人再喊他禿鶴,他就不再答應(yīng)了。并且,誰也不能再用東西換得一摸。油麻地的屠夫丁四見禿鶴眼饞地看他肉案上的肉,就用刀切下足有二斤重的一塊,用刀尖戳了一個洞,穿了一截草繩,然后高高地舉在禿鶴眼前:“讓我摸一下你的頭,這塊肉就歸你。”說著,就要伸出油膩的手來。禿鶴說:“你先把肉給我?!倍∷恼f:“先讓我摸,然后再把肉給你?!倍d鶴說:“不,先把肉給我?!倍∷牡鹊綄㈤T口幾個正在閑聊的人招呼過來后,就將肉給了禿鶴。禿鶴看了看那塊肉--那真是一塊好肉!但禿鶴卻用力向門外一甩,將那塊肉甩到了滿是灰土的路上,然后拔腿就跑。丁四抓了殺豬刀追出來。禿鶴跑了一陣卻不再跑了。他從地上抓起一塊磚頭,轉(zhuǎn)過身來,咬牙切齒地面對著抓著鋒利刀子的丁四。丁四竟不敢再向前一步,將刀子在空中揮舞了兩下,說了一聲“小禿子”,轉(zhuǎn)身走了。

禿鶴不再快活了。

那天下大雨,禿鶴沒打雨傘就上學(xué)來了。天雖下雨,但天色并不暗。因此,在銀色的雨幕里,禿鶴的頭,就分外的亮。同打一把紅油紙傘的紙月與香椿,就閃在了道旁,讓禿鶴走過去。禿鶴感覺到了,這兩個女孩的眼睛在那把紅油紙傘下正注視著他的頭。他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當(dāng)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她們時,他所見到的情景是兩個女孩正用手捂住嘴,遮掩著笑。禿鶴低著頭往學(xué)校走去。但他沒有走進(jìn)教室,而是走到了河邊那片竹林里。

雨沙沙沙打在竹葉上,然后從縫隙中滴落到他的禿頭上。他用手摸了摸頭,一臉沮喪地朝河上望著。水面上,兩三只羽毛豐滿的鴨子,正在雨中游著,一副很快樂的樣子。

禿鶴撿起一塊瓦片,砸了過去,驚得那幾只鴨子拍著翅膀往遠(yuǎn)處游去。禿鶴又接二連三地砸出去六七塊瓦片,直到他的瓦片再也驚動不了那幾只鴨子,他才罷手。他感到有點(diǎn)涼了,但直到上完一節(jié)課,他才抖抖索索地走向教室。

晚上回到家,他對父親說:“我不上學(xué)了?!?/p>

“有人欺負(fù)你了?”

“沒有人欺負(fù)我?!?/p>

“那為什么說不上學(xué)?”

“我就是不想上學(xué)?!?/p>

“胡說!”父親一巴掌打在了禿鶴的頭上。

禿鶴看了父親一眼,低下頭哭了。

父親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轉(zhuǎn)身坐到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的一張凳子上,隨即,禿鶴的禿頭就映出了父親手中忽明忽暗的煙卷的亮光。

第二天,父親沒有逼禿鶴上學(xué)去。他去鎮(zhèn)上買回幾斤生姜:有人教了他一個秘方,說是用生姜擦頭皮,七七四十九天,就能長出頭發(fā)來。他把這一點(diǎn)告訴了禿鶴。禿鶴就坐在凳子上,一聲不吭地讓父親用切開的姜片,在頭上來回擦著。父親擦得很認(rèn)真,像一個想要讓顧客動心的銅匠在擦他的一件青銅器。禿鶴很快就感到了一種火辣辣的刺痛。但禿鶴一動不動地坐著,任由父親用姜片去擦著。

桑桑他們再見到禿鶴時,禿鶴依然還是個禿子,只不過那禿頭有了血色,像剛喝了酒一樣。

不知是紙月還是香椿,當(dāng)禿鶴走進(jìn)教室時,聞到了一股好聞的生姜味,便輕輕說出聲來:“教室里有生姜味。”

當(dāng)時全班的同學(xué)都在,大家就一齊嗅鼻子,只聽見一片吸氣聲。隨即都說確實(shí)有生姜味。于是又互相地聞來聞去,結(jié)果是好像誰身上都有生姜味,誰又都沒有生姜味。

禿鶴坐在那兒不動。當(dāng)他感覺到馬上可能就有一個或幾個鼻子順著氣味的來路嗅呀嗅的就要嗅到他,并直嗅到他的頭上時,說了一聲“我要上廁所”,就趕緊裝出憋不住的樣子跑出了教室。他跑到了河邊上,用手摳了一把爛泥,涂在了頭上,然后再用清水洗去。這樣反復(fù)地進(jìn)行了幾次,直到自己認(rèn)為已經(jīng)完全洗去生姜味之后,才走回教室。

七七四十九天過去了,禿鶴的頭上依然毫無動靜。

夏天到了,當(dāng)人們盡量從身上、腦袋上去掉一些什么時,禿鶴卻戴著一頂父親特地從城里買回的薄帽,出現(xiàn)在油麻地人的眼里。

--------------------------------------------------------------------------------

--

桑桑是校長桑喬的兒子。桑桑的家就在油麻地小學(xué)的校園里,也是一幢草房子。

油麻地小學(xué)是一色的草房子。十幾幢草房子,似乎是有規(guī)則,又似乎是沒有規(guī)則地連成一片。它們分別用作教室、辦公室、老師的宿舍,或活動室、倉庫什么的。在這些草房子的前后或在這些草房子之間,總有一些安排,或一叢兩叢竹子,或三株兩株薔薇,或一片花開得五顏六色的美人蕉,或干脆就是一小片夾雜著小花的草叢。這些安排,沒有一絲刻意的痕跡,仿佛這個校園,原本就是有的,原本就是這個樣子。這一幢一幢草房子,看上去并不高大,但屋頂大大的,里面很寬敞。這種草房子實(shí)際上是很貴重的。它不是用一般稻草或麥秸蓋成的,而是從三百里外的海灘上打來的茅草蓋成的。那茅草旺盛地長在海灘上,受著海風(fēng)的吹拂與毫無遮擋的陽光的曝曬,一根一根地都長得很有韌性,陽光一照,閃閃發(fā)亮如銅絲,海風(fēng)一吹,竟然能發(fā)出金屬般的聲響。用這種草蓋成的房子,是經(jīng)久不朽的。這里的富庶人家,都攢下錢來去蓋這種房子。油麻地小學(xué)的草房子,那上面的草又用得很考究,很鋪張,比這里的任何一個人家的選草都嚴(yán)格,房頂都厚,因此,油麻地小學(xué)的草房子里,冬天是溫暖的,夏天卻又是涼爽的。這一幢幢房子,在鄉(xiāng)野純靜的天空下,透出一派古樸來,但當(dāng)太陽凌空而照時,那房頂上金澤閃閃,又顯出一派華貴來。

桑桑喜歡這些草房子,這既是因為他是草房子里的學(xué)生,又是因為他的家也在這草房子里。

桑桑就是在這些草房子里、草房子的前后與四面八方來顯示自己的,來告訴人們“我就是桑?!钡?。

桑桑就是桑桑,桑桑與別的孩子不大一樣,這倒不是因為桑桑是校長的兒子,而僅僅只是因為桑桑就是桑桑。

桑桑的異想天開或者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古怪的行為,是一貫的。桑桑想到了自己有個好住處,而他的鴿子卻沒有——他的許多鴿子還只能鉆墻洞過夜或孵小鴿子,他心里就起了憐憫,決心要改善鴿子們的住處。當(dāng)那天父親與母親都不在家時,他叫來了阿恕與朱小鼓他們幾個,將家中的碗柜里的碗碟之類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收拾出來扔在墻角里,然后將這個碗柜抬了出來,根據(jù)他想像中的一個高級鴿籠的樣子,讓阿恕與朱小鼓他們一起動手,用鋸子與斧頭對它大加改造。四條腿沒有必要,鋸了。玻璃門沒有必要,敲了。那碗柜本有四層,但每一層都大而無當(dāng)。桑桑就讓阿恕從家里偷來幾塊板子,將每一層分成了三檔。桑桑算了一下,一層三戶“人家”,四層共能安排十二戶“人家”,覺得自己為鴿子們做了一件大好事,心里覺得很高尚,自己被自己感動了。當(dāng)太陽落下,霞光染紅草房子時,這個大鴿籠已在他和阿恕他們的數(shù)次努力之后,穩(wěn)穩(wěn)地掛在了墻上。晚上,母親望著一個殘廢的碗柜,高高地掛在西墻上成了鴿子們的新家時,將桑桑拖到家中,關(guān)起門來一頓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揍。但桑桑不長記性,僅僅相隔十幾天,他又舊病復(fù)發(fā)。那天,他在河邊玩耍,見有漁船在河上用網(wǎng)打魚,每一網(wǎng)都能打出魚蝦來,就在心里希望自己也有一張網(wǎng)。但家里卻并無一張網(wǎng)。桑桑心里癢癢的,覺得自己非有一張網(wǎng)不可。他在屋里屋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眼看到了支在父母大床上的蚊帳。這明明是蚊帳,但在桑桑的眼中,它卻分明是一張很不錯的網(wǎng)。他三下兩下就將蚊帳扯了下來,然后找來一把剪子,三下五除二地將蚊帳改制成了一張網(wǎng),然后又叫來阿恕他們,用竹竿做成網(wǎng)架,撐了一條放鴨的小船,到河上打魚去了。河兩岸的人都到河邊上來看,問:“桑桑,那網(wǎng)是用什么做成的?”桑?;卮穑骸坝梦脦ぁ!鄙IP睦锵耄何也挥梦脦び帜苡檬裁茨兀績砂兜娜硕紭?。女教師溫幼菊擔(dān)憂地說:“桑桑,你又要挨打了?!鄙IM蝗灰庾R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但在兩岸那么多有趣的目光注視下,他卻還是很興奮地沉浸在打魚的快樂與沖動里。中午,母親見到竹籃里有兩三斤魚蝦,問:“哪來的魚蝦?”桑桑說:“是我打的?!薄澳愦虻?”“我打的?!薄澳阌檬裁创虻?”“我就這么打的唄。”母親忙著要做飯,沒心思去仔細(xì)考查。中午,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著魚蝦,吃著吃著,母親又起了疑心:“桑桑,你用什么打來的魚蝦?”桑桑借著嘴里正吃著一只大紅蝦,故意吱吱唔唔地說不清。但母親放下筷子不吃,等他將那只蝦吃完了,又問:“到底用什么打來的魚蝦?”桑桑一手托著飯碗,一手抓著筷子,想離開桌子,但母親用不可違抗的口氣說:“你先別走。你說,你用什么打的魚蝦?”桑桑退到了墻角里。小妹妹柳柳坐在椅子上,一邊有滋有味地嚼著蝦,一邊高興地不住地擺動著雙腿,一邊朝桑??粗骸案绺缬镁W(wǎng)打的魚?!蹦赣H問:“他哪來的網(wǎng)?”柳柳說:“用蚊帳做的唄?!蹦赣H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房間里去。過不多一會,母親又走了出來,對著拔腿已跑的桑桑的后背罵了一聲。但母親并沒有追打。晚上,桑?;貋砗螅赣H也沒有打他。母親對他的懲罰是:將他的蚊帳摘掉了。而摘掉蚊帳的結(jié)果是:他被蚊子叮得渾身上下到處是紅包,左眼紅腫得發(fā)亮。

眼下的夏天,是地地道道的夏天。太陽才一露臉,天地間便彌漫開無形的熱氣,而當(dāng)太陽如金色的輪子,轟隆隆滾動過來,直滾到人的頭頂上時,天地間就仿佛變得火光閃閃了。河邊的蘆葦葉曬成了卷,一切植物都無法抵抗這種熱浪的襲擊,而昏昏欲睡地低下了頭。大路上,偶爾有人走過,都是匆匆的樣子,仿佛在這種陽光下一旦呆久了,就會被燒著似的。會游泳與不會游泳的孩子,都被這難忍的炎熱逼進(jìn)了河里。因此,河上到處是喧鬧聲。

桑桑已在水中泡了好幾個鐘頭了,現(xiàn)在他先到岸上來吃個香瓜,打算吃完了再接著下河去。他坐在門坎上一邊吃著,一邊看著母親拿了根藤條抽打著掛滿了一院子的棉被與棉衣。他知道,這叫“曝伏”,就是在最炎熱的伏天里將棉被棉衣拿到太陽光下來曬,只要曬上那么一天,就可以一直到冬天也不會發(fā)霉。母親回屋去了。桑桑吃完瓜,正想再回到河里去,但被突發(fā)的奇想留住了。他想:在這樣的天氣里,我將棉衣棉褲都穿上,人會怎樣?他記得那回進(jìn)城,看到賣冰棍的都將冰棍捂在棉套里。他一直搞不清楚為什么被棉套死死捂著,冰棍反而不溶化。這個念頭纏住了他。桑桑這個人,很容易被一些念頭所纏住。

不遠(yuǎn)處,紙月正穿過玉米叢中的田埂,上學(xué)來了。紙月戴了一頂很好看的涼帽,一路走,一路輕輕地用手撫摸著路邊的玉米葉子。那時,玉米正吐著紅艷艷的或綠晶晶的穗子。紙月不太像鄉(xiāng)下的小女孩,在這樣的夏天,她居然還是那么白。她的臉以及被短袖衫和短褲留在外面的胳膊與腿,在玉米叢里一晃一晃地閃著白光。

桑桑往屋里瞥了一眼,知道母親已在竹床上午睡了,就走到了院子里。他汗淋淋的,卻挑了一件最厚的棉褲穿上,又將父親的一件肥大的厚棉襖也穿上了身,轉(zhuǎn)眼看到大木箱里還有一頂父親的大棉帽子,自己一笑,走過去,將它拿出,也戴到了水淋淋的頭上。桑桑的感覺很奇妙,他前后左右地看了一下,立即跑出了院子,跑到了教室中間的那片空地上。

那時,紙月也已走進(jìn)了校園。

但桑桑裝著沒有看見她,順手操了一根竹竿,大模大樣地在空地上走。

首先發(fā)現(xiàn)桑桑的是蔣一輪老師。那時,他正在樹蔭下的一張竹椅上打盹,覺得空地上似乎有個人在走動,一側(cè)臉,就看見了那樣一副打扮的桑桑。他先是不出聲地看,終于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出來。隨即起來,把老師們一個一個地叫了出來:“你們快來看桑桑?!?/p>

過一會就要上課了,各年級的學(xué)生們正在陸繼地走進(jìn)校園。

桑桑為他們制造了一道風(fēng)景。桑桑經(jīng)常為人們制造風(fēng)景。

紙月將身子藏在一棵粗壯的梧桐后,探出臉來看著桑桑。

桑桑似乎看到了那一對烏溜溜的眼睛,又似乎沒有看見。

空地周圍圍了許多人,大家都興高彩烈地看著。不知是誰“嗷”了一聲,隨即得到響應(yīng),“嗷嗷”聲就在這流火的七月天空下面回響不止,并且愈來愈響。桑桑好像受到了一種鼓舞,拖著竹竿,在這塊空地上,小瘋子一樣走起圓場來。

過不一會,“嗷嗷”聲又轉(zhuǎn)換成很有節(jié)奏的“桑桑!桑桑!……”

桑桑就越發(fā)起勁地走動,還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動作來。桑桑將這塊空地當(dāng)作了舞臺,沉浸在一種蕩徹全身的快感里。汗珠爬滿了他的臉,汗水流進(jìn)了他的眼睛,使他睜不開眼睛。睜不開眼睛就睜不開眼睛。他就半閉著雙眼打著圓場?;蛟S是因為雙眼半閉,或是因為無休止地走圓場,桑桑就有了一種陶醉感,像那回偷喝了父親的酒之后的感覺一模一樣。

四周是無數(shù)赤著的上身,而中間,卻是隆冬季節(jié)中一個被棉衣棉褲緊緊包裹的形象。有幾個老師一邊看,一邊在喉嚨里咯咯咯地笑,還有幾個老師笑得彎下腰去,然后跑進(jìn)屋里喝口水,潤了潤笑干了的嗓子。

桑桑這回是出盡了風(fēng)頭。

正當(dāng)大家看得如癡如狂時,油麻地小學(xué)又出現(xiàn)了一道好風(fēng)景:禿鶴第一回戴著他父親給他買的帽子上學(xué)來了。

不知是誰第一個看到了禿鶴:“你們快看呀,那是誰?”

“禿鶴!”“禿鶴!”“是禿鶴!”那時,禿鶴正沿著正對校門的那條路,很有派頭地走過來。

禿鶴瘦而高,兩條長腿看倒也好看,只是稍微細(xì)了一點(diǎn)?,F(xiàn)在,這兩條長腿因穿了短褲,暴露在陽光下。他邁動著這樣的腿,像風(fēng)一般,從田野上蕩進(jìn)了校園。禿鶴光著上身,赤著腳,卻戴了一頂帽子──這個形象很生動,又很滑稽?;蛟S是因為人們看桑桑這道風(fēng)景已看了好一陣,也快接近尾聲了,或許是因為禿鶴這個形象更加地絕妙,人們的視線仿佛聽到了一個口令,齊刷刷地從桑桑的身上移開,轉(zhuǎn)而來看禿鶴,就把桑桑冷落下了。

禿鶴一直走了過來。他見到這么多人在看他,先是有點(diǎn)小小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換到了另樣的感覺里。他挺著瘦巴巴的胸脯,有節(jié)奏地邁著長腿,直朝人群走來?,F(xiàn)在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頂帽子:雪白的一頂帽子,這樣的白,在夏天就顯得很稀罕,格外的顯眼;很精致的一頂帽子,有優(yōu)雅的帽舌,有細(xì)密而均勻的網(wǎng)眼。它就這樣地戴在禿鶴的頭上,使禿鶴陡增了幾分俊氣與光彩。

仿佛來了一位貴人,人群自動地閃開。

沒有一個人再看桑桑。桑??吹轿嗤浜蟮募堅?,也轉(zhuǎn)過身子看禿鶴去了。桑桑仿佛是一枚棗子,被人有滋有味地吃了肉,現(xiàn)在成了一枚無用的棗核被人唾棄在地上。他只好拖著竹竿,尷尬地站到了場外,而現(xiàn)在走進(jìn)場里來的是瀟灑的禿鶴。

--------------------------------------------------------------------------------

--

當(dāng)時,那純潔的白色將孩子們?nèi)兼?zhèn)住了。加上禿鶴一副自信的樣子,孩子們別無心思,只是一味默默地注視著。但在僅僅過了兩天之后,他們就不再愿意恭敬地看禿鶴了,心里老有將那頂帽子摘下來再看一看禿鶴的腦袋的欲望。幾天看不見禿鶴的腦袋,他們還有點(diǎn)不習(xí)慣,覺得那是他們?nèi)兆永锏囊粋€不可缺少的點(diǎn)綴。

桑桑還不僅僅有那些孩子的一般欲望,他還有他自己的念頭:那天,是禿鶴的出現(xiàn),使他被大家冷落了,他心里一直在生氣。

這天下午,禿鶴的同桌在上完下午的第一節(jié)課后,終于克制不住地一把將那頂帽子從禿鶴的頭上摘了下來。

“哇!”先是一個女孩看到了,叫了起來。

于是無數(shù)對目光,象夜間投火的飛蛾,一齊聚到了那顆已幾日不見的禿頭上。大家就像第一次見到這顆腦袋一樣感到新奇。

禿鶴連忙一邊用一只手擋住腦袋,一邊伸手向同桌叫著:“給我帽子!”

同桌不給,拿了帽子跑了。

禿鶴追過去:“給我!給我!給我帽子!”

同桌等禿鶴快要追上時,將帽子一甩,就見那帽子象只展翅的白鴿飛在空中,未等禿鶴搶住,早有一個同學(xué)爬上課桌先抓住了。禿鶴又去追那個同學(xué),等禿鶴快要追上了,那個同學(xué)如法炮制,又一次將那頂白帽甩到了空中。然后是禿鶴四處追趕,白帽就在空中不停地飛翔。這只“白鴿”就成了一只被許多人攆著、失去落腳之地而不得不停一下就立即飛上天空的“白鴿”。

禿鶴苦苦地叫著:“我的帽子!我的帽子!”

帽子又一次地飛到了桑桑的手里。桑桑往自己的頭上一戴,在課桌中間東挪西閃地躲避緊追不舍的禿鶴。桑桑很機(jī)靈,禿鶴追不上。等有了段距離,桑桑就掉過頭來,將身子站得筆直,做一個立正舉手敬禮的樣子,眼看禿鶴一伸手就要奪過帽子了,才又轉(zhuǎn)身跑掉。

后來,桑桑將帽子交給了阿恕,并示意阿恕快一點(diǎn)跑掉。阿恕抓了帽子就跑,禿鶴要追,卻被桑桑正好堵在了走道里。等禿鶴另尋空隙追出門時,阿恕已不知藏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禿鶴在校園里東一頭西一頭地找著阿?。骸拔业拿弊樱业拿弊印蹦_步越來越慢,越來越小,眼睛里已有了眼淚。

阿恕卻早已穿過一片竹林,重又回到了教室。

桑桑對阿恕耳語了幾句,阿恕點(diǎn)點(diǎn)頭,抓了帽子,從后窗又跑了出去。而這時,桑桑將自己的書包倒空,團(tuán)成一團(tuán),塞到了背心里,從教室里跑出去,見了禿鶴,拍拍鼓鼓的胸前:“帽子在這兒!”轉(zhuǎn)身往田野上跑去。

禿鶴雖然已沒有什么力氣了,但還是追了過去。

桑桑將禿鶴引出很遠(yuǎn)。這時,他再回頭往校園看,只見阿恕正在爬旗桿,都已爬上去一半了。

禿鶴揪住了桑桑:“我的帽子!”

桑桑說:“我沒有拿你的帽子?!?/p>

禿鶴依然叫著:“我的帽子!”

“我真的沒有拿你的帽子?!?/p>

禿鶴就將桑桑撲倒在田埂上:“我的帽子!”他掀起了桑桑的背心,見是一個皺巴巴的書包,打了桑桑一拳,哭了。

桑桑“哎喲”叫喚了一聲,卻笑了,因為,他看見那頂白色的帽子,已被阿恕戴在了旗桿頂上那個圓溜溜的木疙瘩上。

等禿鶴與桑桑一前一后回到校園時,幾乎全校的學(xué)生都已到了旗桿下,正用手遮住陽光在仰頭看那高高的旗桿頂上的白帽子。當(dāng)時天空十分地藍(lán),襯得那頂白帽子異常耀眼。

禿鶴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帽子。他推開人群,走到旗桿下,想爬上去將帽子摘下,可是連著試了幾次,都只是爬了兩三米,就滑跌在地上,倒引得許多人大笑。

禿鶴倚著旗桿,癱坐著不動了。腦袋歪著,咬著牙,噙著淚。

沒有人再笑了,并有人開始離開旗桿。

有風(fēng)。風(fēng)吹得那頂白帽子在旗桿頂上微微旋轉(zhuǎn)擺動,好像是一個人在感覺自己的帽子是否已經(jīng)戴正。

蔣一輪來了,仰頭望了望旗桿頂上的帽子,問禿鶴:“是誰干的?”

孩子們都散去了,只剩下阿恕站在那里。

“你干的?”蔣一輪問。

阿恕說:“是?!?/p>

禿鶴大聲叫起來:“不,是桑桑讓人干的!”

禿鶴站起來,打算將桑桑指給蔣一輪看,桑桑卻一矮身子,躲到樹叢里去了。

蔣一輪命令阿恕將帽子摘下還給禿鶴,禿鶴卻一把將阿恕摘下的帽子打落在地:“我不要了!”說罷,脖子一梗,直奔桑桑家。進(jìn)了桑桑家院子,禿鶴仰面朝天,將自己平擺在了院子里。

桑桑的母親出來問禿鶴怎么了,禿鶴不答。桑桑的母親只好出來找桑桑。桑桑沒有找到,但從其他孩子嘴里問明了情況,就又回到了院子里哄禿鶴:“好陸鶴,你起來,我饒不了他!”

禿鶴不肯起來,淚水分別從兩眼的眼角流下來,流到耳根,又一滴一滴落在泥土上,把泥土濕了一片。

后來,還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桑喬才將禿鶴勸走。

桑桑從學(xué)校的樹叢里鉆出去,又鉆到了校外的玉米地里,直到天黑也沒有敢回家。母親也不去呼喚他回家,還對柳柳說:“不準(zhǔn)去喊他回家,就讓他死在外面!”

起風(fēng)了,四周除了玉米葉子的沙沙聲與水田里的蛙鳴,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響。

桑桑害怕了,從玉米地里走到田埂上。他遙望著他家那幢草房子里的燈光,知道母親沒有讓他回家的意思,很傷感,有點(diǎn)想哭。但沒哭,轉(zhuǎn)身朝阿恕家走去。

母親等了半夜,見桑桑真的不回家,反而在心里急了。嘴里說著不讓人去喚桑?;丶遥瑓s走到院門口去四處張望。

阿恕的母親怕桑桑的母親著急,摸黑來到了桑桑家,說:“桑桑在我家,已吃了飯,和阿恕一起上床睡覺了?!鄙I5哪赣H知道桑桑有了下落,心里的火頓時又起來了。對阿恕的母親說是讓桑?;貋硭X,但當(dāng)她將桑桑從阿恕的床上叫醒,讓他與她一起走出阿恕家,僅僅才兩塊地遠(yuǎn),就用手死死揪住了桑桑的耳朵,直揪得桑桑呲牙咧嘴地亂叫。

桑喬早等在路口,說:“現(xiàn)在就去陸鶴家向人家道歉。”當(dāng)天夜里,熟睡的禿鶴被父親叫醒,朦朦朧朧地見到了看上去可憐巴巴的桑桑,并聽見桑??赃昕赃甑卣f:“我以后再也不摘你的帽子了……”

--------------------------------------------------------------------------------

--

禿鶴沒有再戴那頂帽子。禿鶴與大家的對立情緒日益加深。禿鶴換了念頭:我就是個禿子,怎么樣?!因為有了這個念頭,即使冬天來了,他本來是可以順理成章地與別人一樣戴頂棉帽子的,他也不戴。大冬天里,露著一顆一毛不存的光腦袋,誰看了誰都覺得冷。他就這樣在寒風(fēng)里,在雨雪里,頂著光腦袋。他就是要向眾人強(qiáng)調(diào)他的禿頭:我本來就是個禿子,我沒有必要瞞人!

這個星期的星期三上午,這一帶的五所小學(xué)(為一個片),要在一起匯操,并要評出個名次來。這次匯操就在油麻地小學(xué)。

油麻地小學(xué)從星期一開始,就每天上午拿出兩節(jié)課的時間來練習(xí)方陣、列隊、做操。一向重視名譽(yù)的桑喬,盯得很緊,并不時地大聲吼叫著發(fā)脾氣。這個形象與平素那個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渾身上下竟無一星灰塵、褲線折得鋒利如刀的斯文形象似乎有點(diǎn)格格不入。但只要遇到與學(xué)校榮譽(yù)相關(guān)的事情,他就會一改那副斯文的樣子,整天在校園里跳上跳下,一見了他不滿意的地方,就會朝老師與學(xué)生大聲地叫喊。他常弄得大家無所適從,要么就弄得大家很不愉快,一個個地消極怠工。這時候,他就獨(dú)自一人去做那件事,直累得讓眾人實(shí)在過意不去了,又一個個參加了進(jìn)來。

桑喬是全區(qū)有名的校長。

“這次匯操,油麻地小學(xué)必須拿第一,哪個班出了問題,哪個班的班主任負(fù)責(zé)!”桑喬把老師們召集在一起,很嚴(yán)肅地說。

匯操的頭一天,桑桑他們班的班主任蔣一輪,將禿鶴叫到辦公室,說:“你明天上午就在教室里呆著。”

禿鶴問:“明天上午不是匯操嗎?”

蔣一輪說:“你就把地好好掃一掃,地太臟了?!?/p>

“不,我要參加匯操?!?/p>

“匯操人夠了”。

“匯操不是每個人都要參加的嗎?”

“說了,你明天就在教室里呆著。”

“為什么?”

蔣一輪用眼睛瞥了一下禿鶴的頭。

禿鶴低下頭朝辦公室外邊走。在將要走出辦公室時,他用腳將門“咚”地狠踢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其他四所小學(xué)校的學(xué)生們,在老師們的嚴(yán)厲監(jiān)督下,從不同的方向朝油麻地小學(xué)的操場魚貫而入。歌聲此起彼伏,在寒冷的冬天,硬是渲染出一番熱氣騰騰的景象。

蔣一輪走到教室里,并沒有看到禿鶴,就問班上同學(xué):“見到陸鶴沒有?”

有同學(xué)說:“他在操場的臺子上?!?/p>

蔣一輪聽罷,立即奔到操場,果然見到禿鶴正坐在本是給那些學(xué)校的校長們預(yù)備下的椅子上。他立即走上那個土臺,叫道:“陸鶴”。

禿鶴不回頭。

蔣一輪提高了嗓門:“陸鶴”。

禿鶴勉強(qiáng)轉(zhuǎn)過頭去,但看了一眼蔣一輪,又把臉轉(zhuǎn)過去朝臺下那些來自外校的學(xué)生們望。

臺下的學(xué)生們正朝禿鶴指指點(diǎn)點(diǎn),并在嘻嘻嘻地笑。

蔣一輪拍了一下禿鶴的肩膀:“走,跟我回教室?!?/p>

禿鶴決不讓步:“我要參加匯操?!?/p>

“你也要參加匯操?”蔣一輪不自覺地在喉嚨里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刺痛了禿鶴,使禿鶴變得很怪,他站起來,走到臺口去,朝下面的同學(xué)呲著牙,故意地傻笑。

蔣一輪連忙追到臺口:“跟我回教室,你聽到?jīng)]有?”

“我要參加匯操!”

蔣一輪只好說:“好好好,但你現(xiàn)在跟我回教室!”說著,連拖帶拉地將他扯下了臺。

“我要參加匯操!”

蔣一輪說:“那你必須戴上帽子。”

“我沒有帽子?!?/p>

“我去給你找帽子。你先站在這里別動?!笔Y一輪急忙跑回宿舍,將自己的一頂閑置的棉帽子從箱子里找出來,又匆匆忙忙跑回來給禿鶴戴上了。

禿鶴將棉帽摘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又將棉帽戴上,然后譏諷而又帶了點(diǎn)惡毒地一笑,站到了已經(jīng)集合好的隊伍里去了。

匯操開始了,各學(xué)校的校長們“一”字坐到了臺上,露出一對對自得與挑剔的目光。

各學(xué)校都是精心準(zhǔn)備好了到油麻地小學(xué)來一決雌雄的,一家一家地進(jìn)行,一家一家都顯得紀(jì)律嚴(yán)明,一絲不茍。雖說那些孩子限于條件,衣服難免七長八短,或過于肥大又或過于短促,但還是整潔的。低年級的孩子,十有八九,褲子下垂,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當(dāng)眾滑落,在寒冬臘月里露出光腚,但眼睛卻是瞪得溜圓,一副認(rèn)真到家的樣子。各家水平相近,外行人不大看得出差異。但那些校長們卻很快就在心里寫出了分?jǐn)?shù)。

油麻地小學(xué)是東道主,最后一家出場。

當(dāng)?shù)谒乃W(xué)進(jìn)行到一半時,桑喬臉上就已露出一絲讓人覺察不到的笑容。因為就他所見到的前四家的水平,油麻地小學(xué)在這一次的匯操中拿第一,幾乎已是囊中取物。桑喬早把油麻地小學(xué)吃透了,很清楚地知道它在什么水平上。他不再打算看完人家的表演,卻把目光轉(zhuǎn)移開去,望著場外正準(zhǔn)備入場、躍躍欲試的油麻地小學(xué)的大隊伍。桑喬對榮譽(yù)是吝嗇的,哪怕是一點(diǎn)點(diǎn)小榮譽(yù),他也絕不肯輕易放過。

第四所小學(xué)表演一結(jié)束,油麻地小學(xué)的隊伍風(fēng)風(fēng)火火迅捷地占領(lǐng)了偌大一個操場。

操場四周種植的都是白楊樹。它們在青灰色的天空下,筆直地挺立著。脫盡葉子而只剩下褐色樹干之后的白楊,顯得更為勁拔。

油麻地小學(xué)的表演開始了。一切正常,甚至是超水平發(fā)揮。桑喬的笑容已克制不住地流露出來。他有點(diǎn)坐不住了,想站起來為油麻地小學(xué)的學(xué)生們鼓掌。

當(dāng)表演進(jìn)行了大約三分之二,整個過程已進(jìn)入最后一個高潮時,一直面孔莊嚴(yán)的禿鶴,突然地將頭上的帽子摘掉,扔向遠(yuǎn)處。那是一頂黑帽子,當(dāng)飛過人頭時,讓人聯(lián)想到那是一只遭到槍擊的黑烏鴉從空中跌落了下來。這使隊伍出現(xiàn)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緊接著,是場外的人,如久閉黑暗之中忽然一下看見了一盞大放光明的燈火,頓時被禿鶴那顆禿頭吸引住了。那時候的孩子上學(xué),年齡參差不齊,禿鶴十歲才進(jìn)小門,本就比一般孩子高出一頭,此時,那顆禿頭就顯得格外突出。其他孩子都戴著帽子,并且都有一頭好頭發(fā)。而他是寸毛不長,卻大光其頭。這種戲劇性的效果,很快產(chǎn)生。場外的哄笑,立即淹沒了站在臺子上喊口令的那個女孩的口令聲,油麻地小學(xué)的學(xué)生們一下子失去了指揮,動作變得凌亂不堪。場外的笑聲又很快感染了場內(nèi)的人,他們也一邊做著動作,一邊看著禿鶴的頭,完全忘記了自己為油麻地小學(xué)爭得榮譽(yù)的重任。先是幾個女生笑得四肢發(fā)軟,把本應(yīng)做得很結(jié)實(shí)的動作,做得象檐口飄下來的水一樣不成形狀。緊接著是幾個平素就很不老實(shí)的男生趁機(jī)將動作做得橫七豎八完全地走樣。其中的一個男生甚至像打醉拳一般東搖西晃,把幾個女生撞得連連躲閃。

桑喬一臉尷尬。

只有禿鶴一人卻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全神貫注地做著應(yīng)該做的動作,簡直是滴水不漏。做到跳躍動作時,只見他像裝了彈簧一樣,在地上輕盈地彈跳。那顆禿頭,便在空中一聳一聳。當(dāng)時,正是明亮的陽光從云罅中斜射下來,猶如一個大舞臺上的追光燈正追著那個演員,禿鶴的禿頭便在空中閃閃發(fā)亮。

桑喬都克制不住地笑了,但他很快把笑凝在臉上。

就這樣,禿鶴以他特有的方式報復(fù)了他人的輕慢與侮辱。

--------------------------------------------------------------------------------

--

但禿鶴換得的是眾人的冷淡,因為他使大家失去了榮譽(yù),使油麻地小學(xué)蒙受了“恥辱”。孩子們忘不了那天匯操結(jié)束之后,一個個灰溜溜地從人家眼皮底下退出場外,退回教室的情景,忘不了事后桑喬的勃然大怒與劈頭蓋腦的訓(xùn)斥。

禿鶴想討好人家。比如朱淼淼的紙飛機(jī)飛到房頂上去夠不著了,禿鶴就“吭哧吭哧”地搬了兩張課桌再加上一張長凳,爬到了房頂上,將紙飛機(jī)取了下來。但朱淼淼并未接過禿鶴雙手遞過來的紙飛機(jī),看也不看地說:“這架飛機(jī),我本來就不要了?!倍d鶴說:“挺好的一架飛機(jī),就不要了?!彼龀龊芡锵У臉幼樱缓竽昧思堬w機(jī),到草地上去放飛。本來就是架不錯的紙飛機(jī),飛得又高又飄,在空中忽高忽低地打旋,遲遲不落。他做出玩得很快活的樣子,還“嗷嗷嗷”地叫,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別人并沒有去注意他。他又放飛了幾次,然后呆呆地看著那架紙飛機(jī)慢慢地飛到水塘里去了。

這天,禿鶴獨(dú)自一人走在上學(xué)的路上,被一條從后面悄悄地追上來的野狗狠咬了一口,他“哎喲”叫喚了一聲,低頭一看,小腿肚已鮮血如注。等他抓起一塊磚頭,那野狗早已逃之夭夭了。他坐在地上,歪著嘴,忍著疼痛,從路邊掐了一枚麻葉,輕輕地貼在傷口上。然后,他找了一根木棍拄著,一瘸一拐地往學(xué)校走。等快走到學(xué)校時,他把一瘸一拐的動作做得很大。他要夸張夸張。但他看到,并沒有人來注意他。他又不能變回到應(yīng)有的動作上,就把這種夸大了的動作一直堅持著做到教室。終于,有一個女生問他:“你怎么啦?”他大聲地說:“我被狗咬了。”于是,他也不等那個女生是否想聽這個被狗咬的故事,就繪聲繪色地說起來:“那么一條大狗,我從沒有見到的一條大狗,有那么的長,好家伙!我心里正想著事呢,它悄悄地、悄悄地就過來了,刷地一大口,就咬在了我的后腿肚上……”他坐了下來,翹起那條傷腿,將麻葉剝?nèi)チ耍骸澳銈儊砜纯催@傷口……”真是個不小的傷口,還清晰地顯出狗的牙印。此刻,他把那傷口看成一朵迷人的花。有幾個人過來看了看,轉(zhuǎn)身就走了。他還在硬著頭皮說這個故事,但,并沒有太多的人理會他。這時,蔣一輪夾著課本上課來了,見了禿鶴:“你坐在那里干什么?”禿鶴說:“我被狗咬了。”蔣一輪轉(zhuǎn)過身去一邊擦黑板一邊說:“被狗咬了就咬了唄?!倍d鶴很無趣,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又是一個新學(xué)年。一些孩子竄高了,而另一些孩子卻原封不動;一些孩子的成績突飛猛進(jìn),而另一些孩子的成績卻直線下降;一些孩子本來是合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的好朋友的,現(xiàn)在卻見面不說話了,甚至想抓破對方的臉皮……鑒于諸如此類的原因,新學(xué)年開始時,照例要打亂全班,重新編組。

禿鶴想:“我會編在哪個小組呢?會與桑桑編在一個小組嗎?”他不太樂意桑桑,常在心里說:“你不就是校長家的兒子嗎?”但他又覺得桑桑并不壞?!芭c桑桑一個小組也行?!薄皶c香椿編在一個小組嗎?”他覺得香椿不錯,香椿是班上最通人情的女孩,但香椿的姐姐腦子出了問題,常離家出走,搞得香椿心情也不好,常沒心思答理人?!安贿^,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就與香椿一個小組吧,或許我還能幫她出去找她的姐姐呢?!?/p>

但,誰也沒有想到要和禿鶴編在一組。禿鶴多少有點(diǎn)屬于自作多情。

等各小組的初步名單已在同學(xué)間傳來傳去時,那些得知禿鶴就在他們小組的同學(xué),就一起找到蔣一輪:“我們不要禿鶴?!?/p>

蔣一輪糾正道:“陸鶴?!?/p>

一個女生說:“叫陸鶴也好,叫禿鶴也好,這都無所謂,反正我們不要他?!?/p>

蔣一輪說:“誰告訴你們,他與你們就是一個小組的呢?瞎傳什么!”

蔣一輪等把這幾個孩子打發(fā)走之后,用鉛筆把禿鶴的名字一圈,然后又劃了一道杠,將他插進(jìn)了另一個小組。那道杠,就象一根繩子拽著禿鶴,硬要把他拽到另一個地方去。這個小組的同學(xué)又知道了禿鶴被分給他們了,就學(xué)上面的那個小組的辦法,也都來找蔣一輪。就這么搞來搞去的,禿鶴成了誰也不要的人。其實(shí),大多數(shù)人對禿鶴與他們分在一個小組,倒也覺得無所謂,但既然有人不要了,他們再要,就覺得是撿了人家不稀罕要的,于是也不想要了。

蔣一輪將禿鶴叫到辦公室:“你自己打算分在哪一個組?”

禿鶴用手指摳著辦公桌。

“你別摳辦公桌?!?/p>

禿鶴就把手放下了。

“愿意在哪一個組呢?”

禿鶴又去摳辦公桌了。

“讓你別摳辦公桌就別摳辦公桌?!?/p>

禿鶴就又把手放下了。

“你自己選擇吧?!?/p>

禿鶴沒有抬頭:“我隨便。”說完,就走出了辦公室。

禿鶴沒有回教室。他走出校園,然后沿著河邊,漫無目標(biāo)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那個大磚窯。當(dāng)時,磚窯頂上還在灌水。一窯的磚燒了三七二十一天,現(xiàn)在都已燒熟了。再從頂上慢慢地灌上七天的水,就會落得一窯的好青磚。熟坯經(jīng)了水,就往外散濃烈的熱氣,整個窯頂如同被大霧彌漫了。從西邊吹來的風(fēng),又把這乳白色的熱氣往東刮來。禿鶴迎著這熱氣,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后來,他爬到了離窯不遠(yuǎn)的一堆磚坯上。他完全被籠罩在了熱氣里。偶爾吹來一陣大風(fēng),吹開熱氣,才隱隱約約地露出他的身體。誰也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別人。禿鶴覺得這樣挺好。他就這么坐著,讓那濕潤的熱氣包裹著他,撫摸著他……

--------------------------------------------------------------------------------

--

春節(jié)即將來臨,油麻地小學(xué)接到上頭的通知:春節(jié)期間,將舉行全鄉(xiāng)四十三所中小學(xué)的文藝匯演。這種匯演,基本上每年一次。

油麻地小學(xué)自從由桑喬擔(dān)任校長以來,在每年的大匯演中都能取得好的名次。如今,作為辦公室的那幢最大的草房子里,已掛滿了在大匯演中獲得的獎狀。每逢遇到匯演,油麻地小學(xué)就不得安寧了。各班級有演出才能的孩子,都被抽調(diào)了出來,在臨時辟作排練場地的另一幢草房子里,經(jīng)常成日成夜地排練。那些孩子有時累得睜不開眼睛,桑喬就用鼓槌猛烈地敲打鼓邊,大聲叫著:“醒醒!醒醒!”于是那些孩子就一邊揉著惺忪的眼睛,一邊又迷迷糊糊地走上場,想不起臺詞或說錯臺詞的事常有。說得驢頭不對馬嘴時,眾人就爆笑,而在爆笑聲中,那個還未清醒過來的孩子就會清醒過來。桑喬除了大聲吼叫,在大多數(shù)情況之下,又是小心翼翼地呵護(hù)著這些能夠為油麻地小學(xué)爭得榮譽(yù)的孩子的。其他同學(xué)要經(jīng)常參加學(xué)校的勞動,而這些孩子可以不參加。每學(xué)期評獎,這些孩子總會因為參加了油麻地小學(xué)的文藝宣傳隊而討一些便宜。夜里排練結(jié)束后,他會讓老師們統(tǒng)統(tǒng)出動,將這些孩子一一護(hù)送回家。他本人背著孩子走過泥濘的鄉(xiāng)村小道或走過被冰雪覆蓋的獨(dú)木小橋,也是常有的事情。

桑桑和紙月都是文藝宣傳隊的。

因為是年年爭得好名次,因此,對油麻地小學(xué)來說,再爭得好名次,難度就越來越大了。

“今年必須爭得小學(xué)組第一名!”桑喬把蔣一輪等幾個負(fù)責(zé)文藝宣傳隊的老師們召到他的辦公室,不容商量地說。

“沒有好本子?!笔Y一輪說。

“沒有好本子,去找好本子。找不到好本子,就自己寫出好本子。”桑喬說。

蔣一輪去了一趟縣城,找到縣文化館,從他的老同學(xué)那里取回來一些本子。油麻地小學(xué)的策略是:大人的戲,小孩來演,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桑喬說:“你想想,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戴頂老頭帽,叼著一支煙袋,躬著個身子在臺上走,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穿一件老大媽的藍(lán)布褂兒,挎著個竹籃子,雙手互相扣著在臺上走,這本身就是戲。”他讓蔣一輪們今年還是堅持這一策略。因此,蔣一輪從縣文化宮取回來的,全是大人的戲。他把這些本子看過之后,又交給桑喬看。桑喬看后,又與蔣一輪商量,從中選了兩個小戲。其中一個,是桑喬最看得上的,叫《屠橋》。屠橋是個地名。劇情實(shí)際上很一般:屠橋這個地方一天來了一連偽軍,他們在這里無惡不作,欺壓百姓,那天夜里來了新四軍,將他們?nèi)级略诹吮桓C里。桑喬看上這個本子的原因是因為這個本子里頭有許多讓人不得不笑的場面。幾個主要角色很快分配好了,新四軍隊長由杜小康扮演,十八歲的姑娘由紙月扮演,偽軍連長由柳三下扮演。

蔣一輪刻鋼板,將本子印了十幾份,都分了下去。下面的環(huán)節(jié),無非是背臺詞、對臺詞、排練、彩排,直至正式演出。

一切都很順利。杜小康是男孩里頭最瀟灑、又長得最英俊的,演一身英氣的新四軍隊長,正合適。紙月演那個秀美的有點(diǎn)讓人憐愛的小姑娘,讓人無話可說,仿佛這個紙月日后真的長成一個十八歲的姑娘時,也就是那樣一個姑娘。柳三下演得也不錯,一副下流坯子的樣子,也演出來了。

等到彩排了,蔣一輪才發(fā)現(xiàn)一件事沒有考慮到:那個偽軍連長,在劇本里頭是個大禿子。他必須是個禿子,因為里頭許多唱詞與道白,都要涉及到禿子,甚至劇情都與禿子有關(guān)。如果他不是一個禿子,這個劇本也就不成立了。反過來說,這個劇本之所以成立,也正是因為這個連長不是一般的連長,而是一個禿子連長。

桑喬這才發(fā)現(xiàn),他當(dāng)時所看好的這個本子具有令人發(fā)笑的效果,原來全在于這個連長是個大禿子。

“這怎么辦?”蔣一輪問。

“不好辦?!?/p>

“就當(dāng)柳三下是個禿子吧?!?/p>

“你拉倒吧,他那一頭好頭發(fā),長得像雜草似的茂盛。他一上臺,別人不看他的臉,就光看他的頭發(fā)了?!鄙滔胂裰f,“他往臺上這么一站,然后把大蓋帽一甩,道:‘我楊大禿瓢,走馬到屠橋……’”

蔣一輪“噗哧”笑了。

桑喬說:“老辦法,去找個豬尿泡套上?!?/p>

“哪兒去找豬尿泡?”

“找屠夫丁四。”

“丁四不好說話?!?/p>

“我去跟他說?!?/p>

第二天,桑喬就從丁四那里弄來了一個豬尿泡。

柳三下聞了聞,眉頭皺成一把:“騷!”

桑喬說:“不騷,就不叫豬尿泡了。”他拿過豬尿泡來,像一位長官給他的一位立功的下屬戴一頂軍帽那樣,將那個豬尿泡慢慢地套在了柳三下的頭上。

柳三下頓時成了一個禿子。

于是,大家忽然覺得,《屠橋》這個本子在那里熠熠生輝。

彩排開始,正演到節(jié)骨眼上,豬尿泡爆了,柳三下的黑頭發(fā)露出一綹來。那形象,笑倒了一片人。

桑喬又從丁四那里求

溫馨提示

  • 1. 本站所有資源如無特殊說明,都需要本地電腦安裝OFFICE2007和PDF閱讀器。圖紙軟件為CAD,CAXA,PROE,UG,SolidWorks等.壓縮文件請下載最新的WinRAR軟件解壓。
  • 2. 本站的文檔不包含任何第三方提供的附件圖紙等,如果需要附件,請聯(lián)系上傳者。文件的所有權(quán)益歸上傳用戶所有。
  • 3. 本站RAR壓縮包中若帶圖紙,網(wǎng)頁內(nèi)容里面會有圖紙預(yù)覽,若沒有圖紙預(yù)覽就沒有圖紙。
  • 4. 未經(jīng)權(quán)益所有人同意不得將文件中的內(nèi)容挪作商業(yè)或盈利用途。
  • 5. 人人文庫網(wǎng)僅提供信息存儲空間,僅對用戶上傳內(nèi)容的表現(xiàn)方式做保護(hù)處理,對用戶上傳分享的文檔內(nèi)容本身不做任何修改或編輯,并不能對任何下載內(nèi)容負(fù)責(zé)。
  • 6. 下載文件中如有侵權(quán)或不適當(dāng)內(nèi)容,請與我們聯(lián)系,我們立即糾正。
  • 7. 本站不保證下載資源的準(zhǔn)確性、安全性和完整性, 同時也不承擔(dān)用戶因使用這些下載資源對自己和他人造成任何形式的傷害或損失。

評論

0/150

提交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