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敦煌吐魯番本(文選）考察裴行儉的書法面貌,書法篆刻論文若論唐代初年之書壇,最為人熟知的莫過于初唐四家,即歐陽詢(557-641)、虞世南(558-638)、褚遂良(596-659)、薛稷(649-713)。這四位書家都以擅于楷書而出名。當然,唐初善書者絕不止這四位,武則天(624-705)時期李嗣真(?-696)作(書品后〕,將虞世南、歐陽詢、房玄齡、褚遂良、陸柬之、王知敬、高正臣等人并列,因這些人都有書法方面的名聲。除此之外,還有一位曾出征西北,功勛卓著,又介入制定人才任用制度,在唐初書壇極為重要卻并不為當代書史研究所看重的能臣名將兼及書法家,他就是裴行儉(619-682)。本文以裴行儉的仕宦經(jīng)歷為著眼點,勾稽與裴行儉相關的唐初書壇的文獻與圖像資料,結合敦煌吐魯番出土的(文選〕寫本,考察裴行儉的書法相貌及其在唐初書壇的地位與影響。一、裴行儉的仕宦與書法根據(jù)新舊(唐書〕、(唐會要〕、(宣和書譜〕等書的記載,裴行儉為絳州聞喜(今山西聞喜東北)人,出生于官宦世家,幼年以門蔭進入弘文館成為學生。貞觀(627-649)年間,裴行儉參加明經(jīng)科考試,被任命為左屯衛(wèi)倉曹參軍。顯慶二年(657),遷為長安令。唐高宗廢皇后欲立武昭儀(武則天)為后,裴行儉私下與長孫無忌、褚遂良議論,被貶為西州都督府長史。麟德二年(665)拜安西大都護,西域諸部多慕名歸附,裴行儉因而出任司文少卿?？傉?668-670)中,裴行儉因政績出色,被調(diào)回京城,任司列少常伯。當時,唐朝參加銓選等候授職的人很多,裴行儉于是設立長名榜,員外郎張仁祎設立了姓歷榜,開列候選人姓名、資歷,規(guī)定銓選注授官職的辦法,同時還規(guī)定州縣官員升降的等。陸柬之為虞世南外甥,陸機后嗣,亦為唐初著名書法家。其書法先學虞世南后宗二王,而虞世南,書法受教于王羲之七世孫智永禪師,因而,陸柬之書法與王書可謂一脈相承。據(jù)講陸柬之懷著崇敬的心情書寫遠祖的名作,以柬之之逸翰,紹先祖之宏文,因此他所書寫的(文賦〕被稱為二絕。據(jù)(石渠寶笈〕記載,存世(文賦〕寫本縱八寸,橫一丈一尺一寸(縱26.6厘米,橫370厘米),全卷共144行,計1658字,華而不實行楷1566字,草書92字。整件作品以楷書、行書為主,間參草字,如開篇用筆、結體,則與馮承素(蘭亭序〕摹本頗多類似之處,惟筆致更為含蓄簡潔。從陸柬之的(文賦〕(圖1)到孫過庭的(書譜〕(圖2),能夠看到,唐代行草書用筆出現(xiàn)更多變化、筆法更為豐富、更具有表現(xiàn)力的趨向。假如講晉代以王羲之為代表的草書具體表現(xiàn)出出較多手腕的使轉(zhuǎn)動作,那么唐代草書手腕的提按動作逐步增加。這和楷書講究法則,起筆、運筆、收筆須有一套提、按、頓、挫的動作程式密切相關,具體表現(xiàn)出了書法的時代特征。若要追根溯源,也許與書寫工具的變化、家具的變化而引起書寫姿勢的變化均有關聯(lián)。裴行儉比陸柬之小三十四歲,比孫過庭大二十七歲,處在兩人中間,也處在這種變化的連接點上,他的草書風格也由此可想見一斑。其二是古寫本(文選集注〕殘卷。這部(文選集注〕是中國早已失傳而于清末在日本發(fā)現(xiàn)的鈔本,中國學者判定為唐寫本。根據(jù)許逸民的介紹,(文選集注〕的原帙為卷子本,應有120卷。據(jù)日本學者的研究,(文選集注〕大抵是以李善注60卷本為底本,又將李注本每卷復析為二。書中集錄唐代諸家注釋,首錄李善注,次錄(文選鈔〕和(文選音決〕,再次錄五臣注、陸善經(jīng)注,最后是今案,亦即(文選集注〕纂集者的按語。這種融會諸家注釋為一體的纂集形式,在宋元以前的(文選〕寫本、刻本中唯此一例。華而不實所引錄的(文選鈔〕、(文選音決〕和陸善經(jīng)注,多不見于他書,因而具有獨特的文獻價值和版本價值。此種寫本殘卷發(fā)現(xiàn)以后,共經(jīng)過三次整理出版。多處橫畫、捺畫和豎鉤出現(xiàn)顏真卿、柳公權的寫法,與初唐楷書似有距離。此處暫且存疑。其他寫本如英藏S.9504(江文通恨賦〕(圖5)殘本楷書粗細比照分明,得薛稷書法之風神;俄藏242(束廣微補亡詩六首〕、(謝靈運述祖德詩二首五言〕(圖6)及法藏P.2527(東方曼倩答客難〕(、揚子云解嘲一首〕(圖7)字體工整有法度、正文與注釋字體大小錯落有致。除這些楷書寫本外,也有少數(shù)寫本以行楷或行草書寫成。如法藏P.2528(張平子西京賦〕(圖8)存353行,正文大字,小注雙行,字體均筆意相連,為行楷書寫本,尾題永隆年二月十九日弘濟寺寫,應是公元681年在長安弘濟寺所寫,饒宗頤教授指出,這是李善注最早的寫本。細察通篇字體,書寫流暢,筆意照應,只是大、太、丈、夫等字的撇筆略顯生硬。總體而言,書寫者有較好的書法功底。除此之外,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107(文選注〕(圖9)也是行楷書寫本,原為周叔弢舊藏,與日本永青文庫藏本前后可銜接,兩卷綴合后共有456行。(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敦煌文獻〕著錄津藝本為唐朝寫卷,神田喜一郎講解評說永青本的書法為初唐字體,紙背僧曇曠(大乘百法門論義記〕書寫年代稍晚,當是中唐時所抄。津藝本寫在薄白麻紙上,墨色較淡,可看到紙背文字的墨跡。筆法純熟,結體合宜,書法到達較高造詣。另有德國柏林印度藝術博物館藏(文選〕卷四卷五殘本,為白文無注本,應是(文選〕三十卷本的原貌,為德國吐魯番探險隊于二十世紀初得自吐魯番某個古代遺址。此本上下均殘,中間亦有斷裂,保存了揚子云(羽獵賦〕至潘安仁(西征賦〕的部分文字,約存240行左右,卷背是一組與fo教有關的圖畫。從殘卷班叔皮(北征賦〕(圖10)圖版來看,寫本有朱筆句讀,有衍字或錯字涂去的地方。通篇二百多行以行書寫成,書寫者寫來特別熟練,只是字的結體及筆畫的處理多有不盡人意之處,書法水平不如上文所舉的兩個例子。這些敦煌吐魯番的(文選〕寫本與裴行儉之間到底有無關聯(lián)?饒宗頤教授有如下揣測:吐魯番地區(qū)出土(文選〕寫本甚多,有(海賦〕(、羽獵賦〕及(西征賦〕殘片,及1928年于張懷寂墓出土書法整麗之(文選序〕。裴行儉以善寫(文選〕著聞。上元二年(675年),加銀青光祿大夫,高宗嘗以絹素百卷令行儉草書(文選〕一部。先是永徽六年(655年)八月,行儉以長安令坐左遷西州都督府長史。又于總章二年(669年),以司列少常伯與張仁袆定銓注選法。取人以身、言、書、判四者,三曰書,取其楷法遒美。行儉建議以書法取人,自個又工書,西陲所書(文選〕,必受其影響,能夠斷言,其秀麗者或出其手。饒教授將裴行儉擅于書法與他曾經(jīng)制定銓選之法聯(lián)絡起來考慮,進而來推斷西域的(文選〕寫本受其影響,無疑極具史識。裴行儉的仕宦生涯中本就有近十年時間任職西州,從從五品的長史之位升至從二品的安西大都護,在這里期間他的墨跡也很有可能留存在當?shù)?。雖則現(xiàn)存的敦煌吐魯番(文選〕寫本未見典型的草書書作,但從那些楷書或行書寫本中,我們能夠領略唐代初期書法的普遍水準,對裴行儉在那個時代作為知名書家其書法所能具有的風姿,亦能有更多體悟。在裴行儉的仕宦生涯中,還有一件重要史事和他的書法可能有關,即他作為一代名將在儀鳳二年(677)以計策擒獲西突厥族裔的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與李遮匐,將吏們在碎葉城為他豎立紀功碑之事。碎葉是唐代大詩人李白的出生地,據(jù)張廣達先生考證,碎葉城在今吉爾吉斯斯坦國北部楚河流域上游托克瑪克鎮(zhèn)西南8公里的阿克貝希姆村附近,前蘇聯(lián)考古學家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在這里發(fā)現(xiàn)唐代古城,今稱阿克貝希姆古城。據(jù)介紹,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碎葉古城相繼發(fā)現(xiàn)兩塊鐫刻有漢文的殘碑石。其一是先后擔任過唐安西都護、安西副都護、碎葉鎮(zhèn)壓十姓使的杜懷寶為其亡父母所立造像碑的基座;其二是一塊被疑為裴行儉碑的漢文殘石。有關第二塊殘石,學者們有三種不用意見,一種以為此即裴行儉紀功碑;第二種意見以為此為漢文墓志殘片;第三種意見以為此為中國高官放在屋子里的某種雕刻品。由于殘碑厚約4厘米,可揣測此碑石形體很小,其規(guī)格與吐魯番出土的墓志類似,與石碑形制相去很遠,不可能為紀功碑。而第三種講法純出于想象,缺乏考古學的證據(jù)。因此此殘碑為墓志殘片的可能性最大。另外,近年碎葉還發(fā)現(xiàn)了一塊造像碑的碑額,厚約15厘米,上有二龍相交樣式,其規(guī)格與西安碑林(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基本一樣。若能發(fā)現(xiàn)與之相配的碑身,則極有可能為(裴行儉紀功碑〕。當然,此碑由裴行儉本人書寫的可能性較小。即使石碑非他本人所書,如此豐碑巨制的書寫理應由善書者完成。無論怎樣,我們都等待這塊紀功碑的相貌有朝一日能呈如今世人面前。三、裴行儉對唐初書壇的影響盡管裴行儉的書跡難覓蹤影,但他對唐初書壇的影響卻不可否認。除了他本人的草書由于遭到唐高宗的表揚贊許而極有可能為人臨仿外,他對唐初書壇的影響還具體表現(xiàn)出在他對善書官員的推薦上。唐代對官吏的選拔任用,身言書判是基本的考察內(nèi)容。(舊唐書職官志二〕吏部尚書條:凡擇人以四才,校功以三實。四才,謂身、言、書、判。其優(yōu)長者,有可取焉。(新唐書選舉志下〕記載:凡擇人之法有四:一曰身,體貌豐偉;二曰言,言辭辯正;三曰書,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優(yōu)長。第三條以書取士的標準是要求書法有力度和筋骨,再就是字形美觀。從用筆講求力度到追求字形上的美感,這和唐人的審美觀念密不可分。裴行儉在吏部主持銓選多年,他所規(guī)定的注授官職的辦法不外乎以上四項標準。由他推薦的人才中,不乏善書之人,鐘紹京(659-746)就是典型的例子。據(jù)(嘉靖贛州府志〕記載,鐘紹京是三國曹魏著名書法家鐘繇(151-230)的十世孫,工書法,號小鐘。高宗時,鐘紹京在京城任司農(nóng)錄事,后因尚書裴行儉之薦召直鳳閣。新、舊唐書本傳亦稱其以工書直鳳閣,意思是由于字寫得好而到鳳閣當值。鳳閣即中書省,武則天在光宅元年(684)改稱鳳閣。裴行儉推薦鐘紹京,是由于他書法出眾。武則天非常喜歡鐘紹京的字,她主政時期,明堂的門額、宮殿的門榜以及九鼎上的銘文,都要鐘紹京書寫。可見他十分擅于寫榜書這一類既莊重典雅又氣勢恢宏的字體,他的書法也必定符合遒勁有法的審美標準。傳為鐘紹京最知名的書作是道教寫經(jīng)(靈飛經(jīng)〕(圖11),此作是明末以來影響極大的唐人楷書作品,曾為董其昌(1555-1636)珍藏,后又為海寧陳氏刻成帖,廣為流傳。有關這件作品的種種情況,啟功先生已有具體考證,他指出,這是唐代開元年間寫經(jīng)生的作品。后世鑒藏家將此作附會在鐘紹京名下,正講明他書名之盛,影響之大,無名氏的作品冠以他的名字無疑增添了不少附加值。鐘紹京在書法上的名望也證明了裴行儉在推薦人才上獨具慧眼,他對唐初書壇的影響亦由此可見一斑。據(jù)(宣和書譜〕記載,北宋宣和年間(1119-1125)御府珍藏的裴行儉書作只要草書(千字文〕一件。現(xiàn)遼寧省博物館藏有一件傳為孫過庭的草書(千字文〕(圖12),我們亦可藉此推想裴行儉書作的相貌。除此之外,臺北故宮博物院珍藏有元代趙孟頫(1254-1322)書論作品一件(圖13),議論的正是裴行儉的書法。書作內(nèi)容主要沿襲史籍的記載,并無新意?？梢娳w孟頫已注意到裴行儉擅于草書之事,但并未見過他的書法。至于裴行儉的書名為何在后代不顯,(宣和書譜〕上已揭示了答案::然書帖罕傳,蓋行儉以用兵有功唐室,提孤軍深切進入萬里,兵不血刃而叛禽夷,自是以功掩其它能也。裴行儉鮮有書跡傳世,正是由于他所建立的卓越功勛蓋過了其他的才能和名聲。然有唐一代,書法與繪畫、詩歌均盛極一時,裴行儉所代表的,正是在政治和文藝領域均有建樹的朝臣的群體形象。本文勾稽裴行儉與唐初書壇的文獻與圖像資料,希望藉此使這位唐初儒將的形象愈加飽滿生動。以下為參考文獻:[1]舊唐書卷八十四列傳第三十四[M]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