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思維行為方式看老舍的洋車夫

自1936年《宇宙之風》連載《駱駝祥子》以來的60多年里，中國社會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但祥子的形象深受讀者的喜愛。把舊中國北平城里深受歧視的人力車夫,塑造成過目難忘的藝術(shù)典型,并彪炳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這是人民作家老舍的功勛,也是“五四”以來新文學(xué)的璀燦成果之一。題材是有繼承性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的人力車夫形象即如此。早在五四時期就有了以人力車夫為題材的文學(xué)作品。1918年1月15日的《新青年》(4卷1號)刊登了胡適和沈尹默作的白話詩,都有一首題為《人力車夫》的。雖說作為文學(xué)形象還欠堅實,然而這些白話詩以涇渭分明的對比、拙樸的白描,勾勒了車夫的辛苦,同時滲透著作者深刻的關(guān)切。此后是魯迅的《一件小事》(作于1920年)和郁達夫的《薄奠》(作于1924年)。這兩個短篇小說也形象地刻畫了人力車夫。作為當時文學(xué)界最先進的代表者,魯迅的《一件小事》,通過車夫主動承擔交通事故責任的行動,寫出知識分子的自私。魯迅對群眾的落后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而對勞動者身上的中華民族的高尚道德情操,魯迅稱之為中國的“脊梁”?？梢哉f,《一件小事》中的人力車夫,是中國希望的象征。郁達夫的《薄奠》刻畫的人力車夫是一個“謹慎的勞動者”的典型?！八孟袷窃谀J他的被社會虐待的存在是應(yīng)該的樣子,又好像在這沉默的忍苦中間,表示他的無限的反抗和不斷掙扎的樣子”。這個車夫的苦難激人長歌當哭,這個車夫的心愿——拉上自家的車,卻只能在冥冥中得到一輛紙車的薄奠。而老舍在長篇小說《駱駝祥子》中塑造的人力車夫形象,是對車夫性格的更為深刻更為性格化的描繪。它以人物自身的性格矛盾,揭示了來自鄉(xiāng)村的破產(chǎn)農(nóng)民面對腐朽社會的壓迫盤剝,在日益貧困的同時也扭曲了質(zhì)樸的人生,激化了小生產(chǎn)者對“私有”的追逐,從而加速了他們悲劇的結(jié)局。小說在效果上,明確地使讀者意識到在生產(chǎn)關(guān)系大變革中,徘徊在原有的衢巷內(nèi),而不肯置身新的生產(chǎn)關(guān)系中的人,雖說他不是剝削者不是眾矢之的,但也走一條歷史的悲劇之路。從這個角度來看,祥子的悲劇也是小生產(chǎn)者的保守造成的。筆者無意在分析《駱駝祥子》中,以標新立異來嘩眾取寵,但不認識祥子形象上的復(fù)雜性,也是一種不正確的態(tài)度。優(yōu)秀文學(xué)作品的巨大藝術(shù)魅力應(yīng)集中在典型人物的成功塑造上。而成功的文學(xué)形象必須有強烈的時代氣息,并代表著當時創(chuàng)作收獲的最高水平,故高爾基說:“典型是時代的現(xiàn)象”1。認識某一文學(xué)典型,既要探求其所蘊涵著的豐富社會內(nèi)容,又應(yīng)明了其深刻的時代烙印。一祥子的人性因素駱駝祥子的一生,是肉體與精神被萬惡的舊社會咀嚼吞噬的一生。作家老舍從祥子的被毀滅,向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統(tǒng)治者提出了強烈的控訴。祥子原是個破產(chǎn)的農(nóng)村青年。他“生長在鄉(xiāng)間,失去了父母與幾畝薄田,18歲的時候便跑到城里來”2,在封建勢力盤剝、帝國主義入侵下,大批農(nóng)民失掉了賴以生存的土地而破產(chǎn),流入城市謀生,這是當時較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然而應(yīng)注意的倒是祥子對農(nóng)村生活的并無眷戀之意,就是在城里遭受人生的極大挫折時也不想再回農(nóng)村。半殖民地社會使祥子離開了親人熱土,浪跡城市,憑借體力過活,“凡是以賣力氣就能吃飯的事,他幾乎全作過了”。但在他身上,仍有著中國農(nóng)民不可磨滅的影子。所以最后,他才用農(nóng)民的眼光看中了可以不斷地給他產(chǎn)生饅頭和烙餅的拉洋車這一“寶地”。迷信自己的體魄,使他俯下腰來賣傻力氣,所以當他以駱駝的姿態(tài)奔跑在北平的街頭巷尾時,他是認為天無絕人之路的。但是,祥子在都市中拉洋車,勞動力與貨幣的交換是直接進行的,往往有“多于希望的報酬”,這樣他那憨厚純樸的性格變得復(fù)雜了。譬如他的“手不拾閑”,既表現(xiàn)了他的勤勞,又是向鄙視他的環(huán)境顯示他的頑強存在,同時也是為了多掙些錢,勞動行為商業(yè)化了。所以祥子的節(jié)衣縮食、自摳自地攢錢,并“覺得用力拉車去掙口飯吃,是天下最有骨氣的事”等等的背后,有這樣一個動機:“照這樣下去干”,“也可以開車廠子了”!顯而易見,作為個體農(nóng)民,在農(nóng)村的破產(chǎn)對于祥子僅失去了土地和生活的條件,并沒有丟棄小生產(chǎn)的思想。而且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城市里,由于能“自由”出賣勞動力,使得祥子謀生的思想混雜著謀利的奢望,“他只關(guān)心他的車”,他心中只有他自己。頑強地活下去本來是祥子思想最積極的部分,但由此卻潛伏著悲劇的種子。作家無疑是同情祥子的,但正因為如此,小說著力從祥子對待生活的復(fù)雜感受來寫這個人力車夫的精神世界,不由于作者的傾向而美化人物。從小說對祥子言行復(fù)雜性的反映,使我們更清楚地看到社會的烙印、人與人的互相制約所顯示的時代面貌和勞動人民的苦難。祥子的這件事令人深思:他曾拉過一次包月,有人勸他把工錢存入郵局,“他覺得這不是個騙局,也得是騙局”,“錢這個東西像戒指,總是在自己手上好”。如履薄冰的日子,逼得祥子只相信自己,他不思索自己為什么越來越窮,為什么由農(nóng)村流落到城市中掙扎,而是擔驚受怕自己的現(xiàn)狀變得更壞。他把命運維系在車上,車比人貴重,錢又能買車,錢更成了命根子。勞動的被剝削,因他自己拚命攢錢而認不清了;人的價值,在祥子看來微不足道。在半殖民地的都市底層漂泊,祥子僅剩下雙手,但又未參加工業(yè)生產(chǎn),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正表明他用農(nóng)村的閉鎖自守的生產(chǎn)和生活方式對待人與人的關(guān)系,即使“在新的環(huán)境里還能保持著舊的習(xí)慣”。這“舊的習(xí)慣”,決非僅是祥子在城里繼續(xù)保持著他那充滿泥土氣味的醇厚和質(zhì)樸,而是越來越散發(fā)出一種小市民的氣息。當農(nóng)民時,他把土地看得比命還貴重;做車夫,他把買上車作為“志愿,希望,甚至是宗教”。他認為,不拉上自己的車,“簡直是白活”?！跋樽硬幌雱e人,不管別人”,拉車的窮哥們悲慘境遇被他一心買車的愿望所遮掩。有時眼里看到了,但心上沒見。一個人的品質(zhì)最能在逆境中顯現(xiàn)出來,固執(zhí)地遵循傳統(tǒng)的老例,使祥子在追求屢遭夭折之后,惡性地發(fā)展了自身的優(yōu)越條件。他認為“同是在地獄里,可是層次不同”,他開始用身軀,排擠苦難的弟兄了。過去,他不肯搶別人的買賣,特別是對老弱殘兵,現(xiàn)在“他不管這個了,他只看見錢,多一個是一個”,他拼命顯示自己駱駝般的體魄,卻丟掉了駱駝的品質(zhì)和心胸。保守的思想,驅(qū)使祥子“像一只餓瘋的野獸”一樣去個人奮斗;而個人奮斗,又使祥子“只想著自己的錢與將來的成功”。悲凄的破產(chǎn)農(nóng)民的生活,他忘卻了;劉四之流對車夫們的壓榨,他視而不見;階級壓迫,社會的水深火熱,他更是木然置之。不僅沒有在坎坷中有所覺悟,卻使出渾身的解數(shù)在幻想脫生中走著死亡之路。祥子的悲劇就在于他自己加速著自己的消亡!這也正是當時社會的罪惡特征。作家不僅寫出祥了的悲劇,而且寫出了祥子的悲劇性格的發(fā)展。祥子一直在失敗中掙扎,但他的個人奮斗思想使他認不清周圍環(huán)境的嚴峻,至多是問個“憑什么”!當苦悶襲來,他想的是個人的“倒霉”,認為“整個的生命是一部委屈”。明明是社會泥潭把他淹沒,但祥子只恨嗆他的第一口濁水,把恩與仇全歸結(jié)在個別人的身上。所以他把殘酷的階級對立,看作是虛無飄緲的“鬼影”。追求個人的發(fā)財成功,卻愈來愈認不清社會對自己的榨取。面對人生的十字路口,幾經(jīng)磨難后,祥子內(nèi)心的善良正直、熱心向上的道德力量慢慢地減退,而自私保守這些小生產(chǎn)者固有的弊病卻在他身上增強。祥子在生活實踐中不是清醒了,而是更加糊涂和愚昧。所以當祥子駱駝般的體魄不得不服從自然規(guī)律而衰老,曾被他怨恨的車廠主女兒虎妞成了他的妻子,祥子的視野主要是家庭生活的沉浮,過一天算一天。買車,拉上自己的車的想法已成舊夢。此時他埋怨的只是自己了,歸罪自己曾有過善良的愿望:“當初咱倒是強過呢,有一丁點好處沒有?”他似乎問住了自己,仿佛他于水深火熱中的掙扎失敗,是自己觸的霉頭。其實祥子“要強”的本身并沒有錯,是以進取的態(tài)度踏上在城里謀生的征途。但殊不知,他的體質(zhì)、他的勞動及拼死拼活掙來的血汗錢,全是黑暗社會覬覦鯨吞的對象。祥子囿于小生產(chǎn)者的意識,沒有也不會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對財神有朝一日會恩賜于他的渴求,使他趨向委瑣的意識。樸素的反抗不合理社會的斗志被污染了,不擇手段地過上像樣日子的思想滋生了。正如他搶別人的生意,而受同行嘲罵后的心理活動所表明的:“這樣的不要臉正是因為自己要強,想買上車,他可以原諒自己”。所謂的“原諒”,是從他原有的好品質(zhì)上倒退,他拋棄了勞動者的階級同情心等品德,自愿沾染并增加著無業(yè)游民的于沉淪中的狡獪氣。因而當祥子奮斗失敗屢遭不幸后,也不能正視現(xiàn)實,反而自暴自棄,這就必然走上喪失人格以混溫飽的茍活之路。從祥子由“好強”到“茍活”的變化,小說鮮明地啟迪人們:依靠小生產(chǎn)的傳統(tǒng)信念,在災(zāi)難深重的半封建中國掙扎,即使有超乎尋常的體力和不輕易氣餒的個人奮斗精神,即使是在沒有土地羈絆而流入城市的情況下,依然走著悲劇道路。二祥子和虎推動的家庭和公司都悲劇的感染,往往是來自它生動描繪了主持正義者的失敗和善良愿望的破滅。然而常常有這種情況,同情心使作者拔高了悲劇的主人公,使讀者無視那些不幸者身上應(yīng)當引以為訓(xùn)的行為。但是老舍嚴格地遵循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來寫《駱駝祥子》,祥子是悲劇的主角,但并不是個十全十美的人物。作家執(zhí)著地用小人物的遭遇做凸透鏡,揭示那“萬家墨面沒蒿萊”的社會,把祥子悲劇作為落地殘葉來勘察“秋風”對社會底層的侵襲。從《駱駝祥子》的創(chuàng)作實踐,可以清晰地看到,老舍的悲劇觀是充分現(xiàn)實主義的,他站在抨擊黑暗舊中國的高度,寫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和英雄們的悲劇相比,普通人的死,盡管不無悲壯,但不眩目,更多的是讓讀者于淡淡的血痕中看到社會的癥結(jié)。老舍筆下的悲劇是樸素的,對人們心弦的撥動,往往突出表現(xiàn)在沉悶的氛圍對逆來順受的主人公的無情窒息上。祥子是人力車夫中的佼佼者,他“不吃煙,不喝酒,不賭錢,沒有任何嗜好,沒有家庭的累贅,只要他自己肯咬牙,事兒就沒有個不成”。況且,他“誰也不敢招惹,連條野狗都得躲著”。這就標明,祥子決不是那個社會的洪水猛獸,而是一位安分守己力爭做個“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3中的奴隸。一個生活在底層逆來順受的人,大概能茍延殘喘了吧!然而皮之不存,毛將焉附。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已腐朽得不可再腐朽,它連祥子這樣的與世無爭者也不允許其按照自己可憐的愿望安穩(wěn)些地活下去!這一點,連祥子也察覺了:“吃得好,睡得好,自己可以干干凈凈像個人似的,是不容易找到的事”,“自己一切的努力只為別人來欺侮”。首先欺侮祥子的是北洋反動軍閥的混戰(zhàn),使得他車無影了,連人也瀕臨死亡。其次是反動爪牙對祥子的敲榨,孫偵探順手的勒索,使祥子遭受致命的一擊。再其次是車廠主劉四對祥子的奴役。小說從祥子的厄運中深刻揭示了,那個社會下雨都不利于窮人,“因為下落在一個沒有公道的世界上”。窮人只有不斷受壓榨而無處訴訟的義務(wù),卻沒有稍微挺些腰而生活下去的權(quán)力。如果說反動派對祥子的打擊集中在經(jīng)濟上和政治上,那祥子與虎妞的不正常的結(jié)合主要表現(xiàn)了祥子精神上的受害。和虎妞由接觸到結(jié)婚,祥子的自信、單純、勤儉等品行,以及他那對自力勞動的追求,逐漸地蛻變了?；㈡け臼擒囍鲃⑺牡呐畠?正是虎妞的“治內(nèi)”,使劉四的“人和車廠”管理得如鐵桶一般。只是出于劉四的貪婪的本性,不讓女兒出嫁以聚斂財富,才使虎妞三十七、八歲還獨身一人,形成了她的變態(tài)心理。駱駝祥子在虎妞眼里,不過是滿足肉欲的對象,不過是一個俯首聽命的奴仆。所以虎妞對祥子的引誘,是把祥子“由鄉(xiāng)間帶來的那點清涼勁毀盡了”,祥子“要了她,便沒了他”。祥子結(jié)婚后要求拉車,這是他作為勞動者的必然?？墒抢囋诨㈡ぱ劾锸鞘裁茨?她婚后直接了當?shù)貙ο樽诱f:“告訴你吧!就是不許你拉車!我就不許你渾身臭汗,臭烘烘的上我的炕!”“看誰別扭得過誰!你要老婆,可是我花的錢,你沒往外掏一個小錢。想想吧,咱倆是誰該聽誰的?”虎妞對祥子這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充滿封建把頭的霸道,加上經(jīng)濟上的優(yōu)勢,使祥子行不由衷處處事與愿違,祥子精神世界受到如原子彈輻射一樣的灼傷。他失去了人格,“自己有錢,可以教別人白白的搶去,有冤無處去訴。趕到別人給你錢呢?你就非接受不可,接受之后,你就完全不能再拿自己當個人”。有時祥子恨不得親手掐死虎妞,沖開她設(shè)下的那張罩住祥子的“絕戶網(wǎng)”,可見他們之間很少夫妻之情,卻有著深刻的階級鴻溝。祥子和虎妞,他們之間從未發(fā)生過真摯的愛情,從來不是平等的關(guān)系。一旦被迫組織家庭,也不過是倉皇中建立的一個暫時的反抗車主劉四的松散結(jié)合。但他們能生活下去,不僅是虎妞把祥子釣上了鉤,也不只是祥子出于對劉四的義憤,更不單是互相承擔夫婦的責任,而是因為虎妞存在著“買車”的能力,祥子還有拉車的意愿。車是虎妞和祥子關(guān)系微妙地生活在一起的紐帶。祥子可以靠虎妞和私蓄拉上“自己的車”,而虎妞只有讓祥子拉車才能使祥子恢復(fù)些生氣,才能不至于坐吃山空。只要車子失去,兩個人也就格格不入了。所以虎妞死前是追悔莫及的悲哀,而祥子是精神崩潰無所寄托。他需要和他同病相憐心地又善良的小福子的愛情。祥子尋找小福子,盼望建立一個真正的家庭,來恢復(fù)與虎妞婚后失去的“那股正氣”。從這舉動來看,顯然祥子和虎妞生活在一起,像一條被困沙灘的魚?；㈡つ芙o他一口水,但不能放他到水里暢游。因此,祥子之于虎妞,既感到不能做長久夫妻,又想依靠虎妞。所以這樣,正像被虎妞誘騙而發(fā)生性關(guān)系后祥子想的:“不為要她,還不為要那幾輛車么?”“對虎妞的要脅,似乎不必反抗了……干嗎不享幾天現(xiàn)成的?！?。指揮祥子言行的內(nèi)心思想不是別的,是他那發(fā)家的夢幻。其實祥子不過是想得到些蠅頭小利,做一個有口飯吃的家庭奴仆而已。不論在社會上,還是在家庭里,祥子靠個體勞動以求溫飽的信念全破滅了。他與虎妞組成的家庭,是腐朽社會的畸型產(chǎn)物。作家正是通過對一個家庭,由建立到解體的描述,寫了黑暗社會扭曲了人與人之間的正常關(guān)系,祥子從步入城市與人們接觸的第一天起就是悲劇。他的勤勉老實能吃苦,得到的不是應(yīng)當獲得的報酬,而是成為別人獵取的目標,虎妞不僅相中了他的聽話,而且以性變態(tài)心理勾引他、籠絡(luò)他。而劉四對女兒的輕浮并不理睬,然而一見他們要合法結(jié)合卻認為是暗算自己的財產(chǎn),暴跳如雷,讓虎妞和祥子滾蛋,自己攜財遠走。這就深刻地揭示出,生活在底層的勞動者,誰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越是想過清白的生活,越是走上災(zāi)難的淵藪。老舍以他對小人物的巨大同情,寫出了人力車夫是怎樣過不上人的生活的。那個大雜院是處于末世的舊中國的縮影,小說中的主人公們,雖生活在城市底層深受壓迫,但卻不在新的生產(chǎn)關(guān)系內(nèi),他們用舊傳統(tǒng)造成的小生產(chǎn)者的觀念去掙扎,他們的日子一片灰色:悲哀而無出路。這就揭示了,祥子的悲劇不是由品行不端誤入歧途造成的,其成因不單是貧富不均,而更多的是社會對勞動者靈魂的腐蝕。正是因為《駱駝祥子》對社會的黑暗觸及到脊髓處,所以祥子形象遠遠超過了胡適、沈尹默、魯迅和郁達夫筆下的人力車夫形象。祥子的悲劇命運,是對不合理制度的深刻控訴,也是對一個奮斗者沉淪于逆境的無可奈何的哀鳴。三對于社會的理性思考?！吨苯拥娜饲懊嬖赋?當我們憎惡盤剝祥子的社會時,也震憾于祥子的不覺悟。進一步說,《駱駝祥子》通過祥子的悲劇,希望生活在下層的人們,都能正確地認識自己,清醒地對待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對于文學(xué),不論是在創(chuàng)作過程,還是在欣賞過程中,總是伴隨著人們的強烈感情。這樣才能“喚醒人心并且擴大人心的領(lǐng)域”4。同時,任何作品總要展現(xiàn)人的理想,特別是作者對生活的理解。文學(xué)描寫生活,但不是對生活的臨摹;文學(xué)反映生活,但不是對生活的簡單復(fù)現(xiàn)。文學(xué)體現(xiàn)了人們對生活的追求,所再現(xiàn)的社會生活是一個有鮮明傾向的世界,從而使讀者受到啟迪。不可否認,這之中是需要認真分析和品評的。作為一個作家,社會文明的代表,如果為墮落的剝削者找清醒劑,那是唱挽歌;可是對麻木的受壓迫者痛其不悟,反映其混沌的悲劇讓群眾感奮起來,那這作家無疑的是革命的助產(chǎn)士。老舍作為民主革命的戰(zhàn)士,通過對市民生活的生動描繪,寫出了善良的小人物的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5。從祥子的厄運中,使讀者痛定思痛,探索人生的價值,悔悟其麻木不仁的精神狀態(tài),從而認識社會是否合理?！恶橊勏樽印房坍嬃瞬煌愋偷难筌嚪?比起對生活絕望、于酗酒中踢死老婆逼女兒賣淫的二強子,祥子無疑是個正派的人力車夫。但幾遭挫折后,祥子已感到,“窮人的命,他似乎看明白了,是棗核兒兩頭尖,幼小的時候能不餓死,萬幸,到老了能不餓死,很難。只有中間的一段年輕力壯,不怕饑飽勞碌,還能像個人兒似的”。這個駱駝似的車夫是把自己劃到“像個人兒似的”那段上的,然而軍閥的混戰(zhàn),爪牙的敲榨、車主的威風、雇主的折磨、多種勾引等等,只要稍施影響,都給他以滅頂之災(zāi),甚至曹先生的同情都給祥子帶來痛苦和不幸。祥子的悲劇就在于那個社會無比腐朽、奪了任何一個正常人的人生價值。祥子曾表示要“睜著看自己怎樣被推下泥塘”,可這只是他在掙扎中的驚愕和苦楚中的絕望神情。他沒有覺悟到,那個社會為什么跟他過不去。小說深刻地寫了這樣一節(jié):在虎妞死后,祥子碰巧拉上了劉四,走到半路,他把劉四攆下了車,并拒絕回答虎妞的墓地在哪里。這時祥子覺得“戰(zhàn)勝了劉四便是戰(zhàn)勝了一切”,臧否人物的尺度,在他看來只是個人的恩怨好惡,所以祥子面對劉四的背影,是很自鳴得意的:“隨你老頭子有成堆的洋錢,與天大的脾氣,你治不服這個一天現(xiàn)混兩個飽的窮光蛋”。這是又一個阿Q——洋車夫阿Q的典型神態(tài)。對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