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與《寒食帖》寒食帖北宋神宗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正月初一，在舉國歡慶新年的日子里，蘇軾由御史臺差人押解出京，經(jīng)過長途跋涉，在二月初一到達(dá)貶謫之地黃州。元豐五年三月，在中國傳統(tǒng)的寒食節(jié)，他寫下了流傳至今的《寒食帖》。《寒食帖》在北宋已負(fù)盛名，元代著名書法家鮮于樞稱其為繼王羲之《蘭亭序》、顏真卿《祭侄稿》之后的“天下第三行書”?！逗程吩谔K軾的詩歌和書法作品中都很特別。雖然黃庭堅認(rèn)為“東坡此詩似李太白，猶恐太白有未到處”，但“寒食詩”在蘇東坡的詩歌中并不突出，今人多重其書法造詣。但詩、帖實為一體，不理解其詩作，就難以理解《寒食帖》之所以特別。蘇軾是因“烏臺詩案”而貶謫黃州的。此案背景是王安石變法中的不同政見之爭，蘇軾曾屢言新法不便，王安石被罷相后，變法成為宋神宗主導(dǎo)的圣政。元豐二年，新黨揪住蘇軾謝表中“愚不識時，難以追陪新進(jìn)”等語，攻擊蘇軾非議圣政，并搜集他以往詩文中指責(zé)時政的文字，使蘇軾成為神宗立威的標(biāo)靶。于是，這年七月，蘇軾被押往京城，途中經(jīng)過長江、運河時，他都曾經(jīng)想投水自盡。到了汴梁，他在御史臺的大牢里度過了四個月，此即“烏臺詩案”。把御史臺稱為烏臺，是據(jù)《漢書·朱博傳》，“（御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烏數(shù)千宿其上”。雖然蘇軾自己對審訊過程諱莫如深，但當(dāng)時同在御史臺大牢的蘇頌（制作“水運儀象臺”的大科學(xué)家），以“詬辱通宵不忍聞”的詩句，記載了蘇軾遭受刑訊逼供的慘狀。蘇軾甚至密托獄卒，給弟弟蘇轍捎去了絕命詩，其中有“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jié)來生未了因”之句?！皢柸昶缴I(yè)，黃州惠州儋州?！秉S州是蘇軾生命旅程中最主要的轉(zhuǎn)折地，蘇軾的情感有很大起伏。對比他初到黃州時的詩作“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和后來的《赤壁賦》，就可以看出《寒食詩》的特別之處，其全文是：“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負(fù)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蒙蒙水云里?？这抑蠛?，破灶燒濕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君門深九重，墳?zāi)乖谌f里。也擬哭涂窮，死灰吹不起?！边@兩首詩詩人一定是爛熟于心的，但是在書寫的時候，第一筆就顯得猶豫，它不像蘇軾許多書法中瀟灑的捺。這其實不是猶豫，而是心緒難平。他在感懷人生際遇的時候，詩歌多淺顯直白，字為心畫，《寒食帖》也不像蘇軾其它作品那樣字體大小比較一致，而是欹側(cè)頓挫、直抒胸臆?！芭P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焙Ｌ幕ㄊ翘K軾的摯愛，他剛到黃州時寓居定惠院，曾賦詩詠海棠：“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滿山總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實際上，他是以花自況。為了惜花，他“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只可惜雨摧海棠，花落泥污。蔣勛先生指出，“花”和“泥”兩字有纖細(xì)牽絲牽絆在一起，透露“花”與“泥”間的兩難糾纏?！昂问獠∩倌?，病起頭已白?！弊髡哂傻蛄愕暮Ｌ穆?lián)想到人，帖中原句為“何殊少年子，病起頭已白”，蘇軾作了修改。當(dāng)蘇軾在密州得意時，自稱“老夫”，要“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現(xiàn)在在黃州失意時，他卻自稱“少年”。只是這個少年并無年少狂放，而是一病到白頭，透露出貶謫歲月里的煎熬，“少年”二字寫得毫無生氣，真如一個疾病纏身的人?？上K軾《江城子·密州出獵》沒有留下墨寶，不然相信我們一定會看到生氣勃勃的“少年”二字！寒食帖中的“年”“紙”兩字尤顯突兀，這兩個字都有豎筆，筆筆宛如利劍，看得人錐心的痛?！澳昴暧Т海喝ゲ蝗菹?。”第一個年字大得出奇，第二個年字只是一點，詩人在這里宣泄，又在這里收住，重起。“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北緛聿恢澜裣蜗Φ奶K軾，一個烏字勾起的，是“烏臺”所經(jīng)受的人間煉獄?！凹垺钡呢Q筆直直地指向“君門”，大大的“九重”和小小的“萬里”，這里既有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又有生命不可承受之輕。寒食節(jié)是為紀(jì)念春秋時期晉國大臣介子推而設(shè)立的。介子推長期伴隨公子重耳流亡他國，甚至“割股啖君”。后來，重耳成為一代名君晉文公，介子推卻功成身退，與母親隱居綿山，晉文公為了迫其出山而下令放火燒山，介子推最終被火焚而死。晉文公感念忠臣之志，下令在介子推死難之日禁火寒食，以寄哀思。從元豐三年二月到五年三月，蘇軾實際到黃州兩年多，卻在這里度過了三個寒食節(jié)。蘇軾選在寒食寄懷，除了感嘆詩中的空庖、寒菜、破灶、濕葦，更是感嘆歷史上的君王求才若渴，現(xiàn)實中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