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巴關系中的兩個民族問題

17日至18日。1月，印度和巴基斯坦外交秘書在最近的倫敦舉行了就和平與安全、克什米爾和其他話題的磋商，這為印度和巴基斯坦在今年的第三輪“全面對話”開啟了大門。印巴和平進程自2004年初啟動以來,經受了一系列考驗,保持了相對穩(wěn)定的勢頭,兩國都確認和平進程“不可逆轉”。但印巴關系錯綜復雜,其中牽涉的宗教和民族矛盾更是由來已久,短期內難以解決,將使兩國和解之路步履艱難。印巴關系中的宗教和民族問題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初特別是印巴分治前的印度教徒和印度穆斯林之間的矛盾。1947年8月巴基斯坦和印度相繼獲得獨立,但這種矛盾并沒有緩解。相反,隨著印巴兩個新生國家的誕生,宗教矛盾和領土爭端結合在一起,使兩國長期處于對立狀態(tài),并引發(fā)了多次大規(guī)模武裝沖突和戰(zhàn)爭。雙方斗爭的焦點是克什米爾的歸屬問題。印度教徒和印度穆斯林是生活在南亞次大陸的兩個主要教派,歷史上既有紛爭和矛盾,也有交融與合作。受英國殖民統治者“分而治之”政策的挑撥,印穆兩大教派的矛盾隨著印度民族獨立運動的勃興和民族意識的高漲日趨尖銳。19世紀中,印度穆斯林思想家賽義德首先提出,印度穆斯林與印度教徒有不同的習俗、傳統、文化,體現了兩個不同民族的思想信念。20世紀30年代開始,印度穆斯林聯盟(下稱穆盟)領導人堅持認為,解決兩個民族之爭惟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建立巴基斯坦國,此為“兩個民族”理論的由來。但當時印度的最大政黨即獨立后長期執(zhí)政的印度國大黨堅決反對“兩個民族”的理論。這主要出于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國大黨認為,印度是個多宗教、多民族國家,若按此理論,印度就有四分五裂的危險。二是它認為,印度從來就是一個統一和完整的實體,印度穆斯林只是眾多教派之一,不能分立為一個民族,更不能組成一個民族國家。國大黨和穆盟兩黨領導人不同的立國理念成為印巴兩國沖突的思想根源。印巴分治的過程更加深了印巴兩國在“兩個民族”理論上的對立。分治過程中,印穆兩個教派相互殘殺,致使50多萬人死亡,數百萬人流離失所。在印度看來,印巴分治和巴基斯坦立國本身就是個錯誤,以伊斯蘭教立國的巴基斯坦不可能長期生存下去,回歸印度只是個時間問題。印巴分治也給印度帶來嚴重困難。在當時的印度人口構成中,印度教徒雖占大多數,但也有多達四千多萬的穆斯林。保護他們和其他少數宗教信仰者及民族的利益對打破巴基斯坦的“兩個民族”理論至關重要。1950年1月印度通過的第一部憲法確立了世俗主義的國策。該憲法明文規(guī)定,國家對所有宗教信仰一視同仁,實行宗教信仰自由和宗教與政治分離的政策。宗教信仰是私人的事,政府不加干涉。不過,印度世俗化政策的確立和實施并不順利。一直主張教派和睦的領導人甘地在獨立后不到半年便被印度教極端分子殺害。此后,圍繞著在政治上印度將建設成為一個什么樣的國家,是建立一個世俗的國家,各民族、宗教、種姓享有平等參與國家政治生活的權力,還是建立一個以宗教立國的印度教國家,有過多次爭論。世俗主義和教派主義兩種立國理念的斗爭也始終貫穿于印度政治和社會的發(fā)展過程。巴基斯坦是作為南亞穆斯林的家園建立起來的。巴基斯坦認為,分治過程中發(fā)生的教派仇殺,特別是大量穆斯林被殺更證明了人口占少數的穆斯林是不能生活在占多數的印度教徒“陰影”之下的。但獨立后的巴基斯坦疆域卻并未完全把穆斯林占多數的地區(qū)包含進去。新生的巴基斯坦由互不相連的東西兩部分組成,兩者相距一千多公里。在巴人口中占絕對多數的穆斯林相互間也是差別很大,地區(qū)、語言背景各異。作為穆斯林國家,伊斯蘭教自然是其立國之本。但在如何處理政教關系、建立什么樣的國家等根本問題上,巴基斯坦政界和宗教界卻是有分歧的。1947年8月11日,“國父”真納在巴基斯坦制憲會議第一次會議上發(fā)表講話,他在談到未來巴基斯坦公民的信仰問題時說,“你們可以去寺廟拜神,可以去清真寺做禮拜,你們可以去巴基斯坦任何地方追求你們的信仰,可以信奉任何宗教。這些問題國家不會過問?！闭婕{的講話表明,他當時并沒有主張要在巴基斯坦建立一個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國家。正是在這種思想指導下,真納在強調制憲勿忘伊斯蘭教基本原則的同時,把議會制引入了巴基斯坦。但是,巴基斯坦最重要的宗教團體“伊斯蘭促進會”創(chuàng)始人毛杜迪卻堅持巴基斯坦應奉行政教合一的體制。毛杜迪認為,伊斯蘭教是以信仰為基礎的,它有其自身的道德標準、文明方式和社會制度。巴基斯坦的憲法應根據伊斯蘭教法制定,使其成為一個依伊斯蘭教教義治理的伊斯蘭國家。毛杜迪認為,真納等穆斯林民族主義領導人的思想受西方影響太深,將把巴基斯坦引向邪路,而只有以伊斯蘭教義治國才能拯救巴基斯坦。巴基斯坦制憲工作一直拖延了八年多才達成妥協。1956年3月,巴基斯坦通過的第一部憲法強調巴基斯坦是一個“伊斯蘭共和國”,確定議會制是國家的政體,同時要求“穆斯林應按照伊斯蘭的教義和要求安排生活”。這表明兩派的主張對巴基斯坦的國家性質定位都有重要影響。其中真納的主張影響相對要大,但毛杜迪主張的影響也不可小視,這使得伊斯蘭教在巴國家政治生活和民眾思想中有著重要地位。盡管兩派在國家制度和社會性質問題上達成妥協,但各自的主張和理念分歧仍然存在,并不時在政壇和社會發(fā)酵,引起紛擾。印巴兩國的民族、宗教情結和各自國內存在的治國理念上的分歧,不但長期困擾著兩國的政治和社會生活,還加劇了兩國之間的矛盾與紛爭。克什米爾爭端是印巴宗教、民族矛盾的集中表現。印巴“兩個民族”立國理念的對抗首先體現印度獨立土邦的歸屬問題上。根據關于印巴分治的“蒙巴頓方案”,英屬印度按居民的宗教信仰分為印度和巴基斯坦兩個自治領;565個土邦則可自由選擇或加入印度,或加入巴基斯坦。印巴兩個自治領成立時,除朱納格、海得拉巴、查謨—克什米爾三個土邦外,其余土邦的歸屬都已解決。在這三個土邦中,朱納格和海德拉巴人口都是印度教徒占多數,但王公為穆斯林。而查謨—克什米爾邦則正好相反,穆斯林占75%,王公是印度教徒。印巴獨立后不久,印度就不顧巴基斯坦的反對,通過軍事手段解決了朱納格和海德拉巴并入印度的問題,但查謨—克什米爾邦的歸屬問題卻引發(fā)了兩國的重大沖突。1947年10月,克什米爾地區(qū)爆發(fā)了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間的沖突,導致巴基斯坦邊界地區(qū)的部族武裝進入克什米爾?？耸裁谞柾涟钔豕珵榱饲笤硎驹笟w屬印度,印巴兩國為爭奪克什米爾爆發(fā)了第一次戰(zhàn)爭。1948年1月,在聯合國的調停下,印巴兩國劃定了?；鹁€。印度控制了當時克什米爾的3/5的土地和3/4的人口,巴基斯坦控制了2/5的土地和1/4的人口,克什米爾被分割成印控區(qū)和巴控區(qū)。此后,1965年印巴為爭奪克什米爾再次開戰(zhàn)。1971年爆發(fā)的第三次印巴戰(zhàn)爭也與克什米爾相關,但并未改變印巴兩國對克什米爾地區(qū)實際控制的現狀?？耸裁谞枲幎藢τ“蛢蓢钪苯拥挠绊懢褪前炎诮?、民族矛盾以領土爭端這種具體的方式表現出來。印度認為,查謨—克什米爾是印度獨立后唯一的穆斯林占多數的土邦,把克什米爾邦并入印度就是為了打破巴基斯坦的“兩個民族”理論,防止其他土邦或地區(qū)分離出去。在巴基斯坦看來,穆斯林人口占克什米爾邦人口的大多數,按原定的按居民宗教屬性劃分歸屬原則,克什米爾邦應劃歸巴基斯坦。印巴在克什米爾問題上的宗教、民族矛盾同兩國的領土之爭糾合一起,使之盤根錯節(jié),更加復雜化和尖銳化。加上印控區(qū)的穆斯林武裝分子長期進行反抗印度占領的斗爭,印度經常指責巴基斯坦對此給予同情和支持,加劇了兩國關系的緊張和對立?？耸裁谞枂栴}遂成為印巴關系的癥結和兩國沖突、對抗乃至戰(zhàn)爭的根子和引爆點。由于該問題對兩國干系重大,攸關兩國的領土主權和雙方人民的民族感情,牽動雙方的敏感神經,兩國做出讓步的余地很小,是雙方實現和解與建立睦鄰友好關系難以逾越的障礙。印巴兩國的宗教和民族矛盾及因此引發(fā)的克什米爾領土爭端不但使兩國關系長期處于對立、對抗的不正常狀態(tài),而且引發(fā)各自國內的政治矛盾和斗爭,為兩國內部各種極端勢力的滋長提供土壤。而民族宗教極端勢力影響的增長又加劇了印巴緊張關系。伴隨著南亞伊斯蘭民族主義的崛起,印度教民族主義的勢力不斷上升。印度教民族主義發(fā)端于20世紀上半葉,20世紀七八十年代得到復興。印度教民族主義者認為,印度是印度教徒的印度;在這個國家中,所有人都應該是印度教徒。印度教民族主義的綱領就是“印度教特性”,其政治代表勢力就是在印度政壇崛起的印度人民黨。該黨主張印度應成為“一個民族、一種文化和一種文明”的國家,宣稱其最終目的是將印度建設成為一個具有印度教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國”。印度人民黨利用印度傳統文化在西方文化的沖擊下產生的強烈危機感,強調“復興印度教社會和文化”的主張得到了印度社會特別是占印度人口大多數的中下層印度教徒的共鳴,而在印度政壇迅速崛起,并曾取代長期執(zhí)政的國大黨上臺執(zhí)政。但印度人民黨以穆斯林和其他“非印度教徒”為假想敵,從本質上說是教派主義政黨,帶有旨在恢復印度教在印度政治和社會生活中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tài)傾向。這不僅與印度政教分離的世俗主義背道而馳,而且因主張用印度教“多數人主義”強行改造其他宗教信仰者,也是背離民主原則的。印度的教派主義勢力和其他宗教極端勢力抬頭的直接后果就是引發(fā)激烈的教派對立和沖突。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及本世紀初,印度國內教派沖突出現了上升的趨勢,這給印度政治和社會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損害了印度的社會穩(wěn)定和人民的安居樂業(yè),也毒化了印巴改善關系的氣氛。對巴基斯坦來說,克什米爾爭端及其結果印證了巴基斯坦單獨立國的必要性和正確性;印度既剝奪了穆斯林自決的權利,還企圖扼殺新生的巴基斯坦。特別是1971年第三次印巴戰(zhàn)爭后,巴基斯坦遭到肢解、孟加拉的獨立更使巴基斯坦感受其生存面臨的重大威脅?？耸裁谞枲幎嗽诎突固箛鴥仍斐蓢乐睾蠊?政治危機頻仍,軍方和宗教界勢力和影響上升,伊斯蘭化傾向加劇,伊斯蘭民族主義情緒高漲,伊斯蘭教更加深入巴基斯坦的政治、經濟、社會生活等各個領域之中,成為各種極端勢力和組織泛濫的社會基礎。印巴宗教和民族主義勢力上升進一步激化了雙方的民族矛盾和領土之爭,使之長期處于敵對狀態(tài),流血沖突不斷,還爆發(fā)了三次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并多次處于一觸即發(fā)的戰(zhàn)爭狀態(tài)。同時,隨著兩國的軍事對抗和軍備競賽升級,兩國都成為事實上的有核國家,沖擊了整個南亞地區(qū)局勢的安全與穩(wěn)定,并引發(fā)地區(qū)軍備競賽,大量寶貴資源被消耗,經濟和社會發(fā)展受到嚴重影響。印巴對抗還伴隨著伊斯蘭復興運動興起的國際背景。作為相對弱小一方的巴基斯坦為抗衡印度,積極推動伊斯蘭復興運動,成為世界伊斯蘭復興運動的大本營。上世紀70年代末,巴基斯坦積極支持抗擊蘇聯入侵阿富汗的戰(zhàn)爭,加強同其他伊斯蘭國家的關系,容忍許多宗教極端組織利用巴基斯坦進行抗蘇斗爭,刺激了國內和國際伊斯蘭勢力的發(fā)展。這也是巴國內宗教極端勢力和組織活躍的主要原因之一。近年來,特別是“9·11”事件后,印巴國內外環(huán)境發(fā)生了一系列重大變化。印度經濟快速發(fā)展,國際處境大大改善,起勢頭良好;巴基斯坦成為了國際反恐斗爭的前線國家,同西方國家尤其是同美國的關系大幅提升;雙方軍事上都有突破性發(fā)展,都擁有核武器。這些變化對印巴相互關系產生重要影響:第一,從安全威脅角度看,印巴之間出現了“恐怖平衡”,特別是巴基斯坦核能力的獲得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長期存在的生存的危機感。加上美國等西方國家重新重視巴基斯坦的作用,在地區(qū)駐軍,也改善了南亞地緣政治格局失衡的局面。與此同時,印巴兩國共同認識到,軍事手段無法根本解決相互的分歧。1999年卡爾吉爾沖突和2001年—2002年的邊境對峙使印巴兩國充分認識到軍事對抗的危險性和解決問題的局限性。國際社會因為擔心南亞爆發(fā)核沖突也要求印巴通過非戰(zhàn)爭手段解決分歧。第二,印巴兩國政府積極調整國內民族宗教政策。2004年5月,印度人民黨在大選中出人意料地敗北,人們普遍認為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其教派主義政策影響了廣大穆斯林選民的支持。重新上臺執(zhí)政的印度國大黨繼續(xù)高舉世俗主義大旗,淡化宗教因素,著力打擊極端的教派勢力。巴基斯坦總統穆沙拉夫上臺執(zhí)政以來,積極打擊宗教極端勢力,把建立一個溫和、現代、進步的巴基斯坦作為其治國理想和施政綱領。“9·11”事件后,穆沙拉夫積極支持和配合美國發(fā)動的反恐戰(zhàn)爭。2002年1月12日,穆沙拉夫向全國發(fā)表的電視講話,表示“必須抑制極端主義、黷武、暴力和原教旨主義。”巴政府采取有力措施,在全國范圍內打擊宗教極端分子,取締宗教武裝組織。在克什米爾問題上,穆沙拉夫明確表示,巴基斯坦政府仍將在道義上、政治上和外交上支持克什米爾人民爭取自決的斗爭,但任何組織都不得以克什米爾問題為借口進行恐怖活動。穆沙拉夫的講話和行動,受到國際社會的普遍歡迎。第三,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印巴對各自的宗教、民族問題進行反思,對有關政策做出一定的調整。2003年10月,在馬來西亞召開的伊斯蘭會議組織首腦會議上,穆沙拉夫提出了“溫和文明論”,呼吁重建伊斯蘭世界與西方的關系。他主張伊斯蘭世界不與西方對抗,放棄通過暴力解決問題,同時主張西方應當幫助伊斯蘭世界加強教育,消除貧困,建立和諧的關系。穆沙拉夫“溫和文明”論的思想,有利于印巴關系的改善和地區(qū)的穩(wěn)定。2005年6月,印度人民黨主席阿德瓦尼訪問巴基斯坦。阿德瓦尼是印度民族主義強硬勢力的代表,1992年他鼓動印度教民族主義極端勢力搗毀了位于阿約迪亞的穆斯林清真寺,引發(fā)大規(guī)模教派沖突。此次訪問巴基斯坦,他拜謁真納陵墓時,稱贊真納是促進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團結的“大使”。并稱當時他組織的拆毀巴布利清真寺是他一生中“最悲傷的一天”。阿德瓦尼還公開承認印度和巴基斯坦的獨立存在已是“不可改變的歷史現實”,表示要放棄“大印度”(AkhandBharat)的夢想。此前,1999年印度人民黨前主席瓦杰帕伊對巴基斯坦搞“巴士外交”,也在參觀拉合爾巴基斯坦獨立紀念碑時題詞也稱,印巴兩國自身的統一和繁榮息息相關。這些舉動發(fā)出了印巴兩國統治階層希望兩國實現和解的信號。此后兩國都采取積極措施,朝實現和解和關系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