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3《唐之韻》解說詞：第十九集-朦朧詩人（李商隱）《唐之韻》解說詞：第十九集-朦朧詩人（李商隱）

李商隱是唐代有獨特成就并對后世有較大影響的詩人。他與杜牧齊名，并稱李杜，為了與李白、杜甫并稱的李杜區(qū)分開來，又稱小李杜。

李商隱最突出的貢獻，是進一步擴大了七言詩的表現(xiàn)力。七律自初唐定型以后，始終被用作應(yīng)酬手段，往往都內(nèi)容貧乏。到杜甫才把這種詩型提到一個新的高度上。杜甫的七律詩句緊縮凝練，氣概開合動蕩，音調(diào)雄渾洪亮。后人學杜甫，主要就是學他的七律。李商隱的七律則用回環(huán)往復(fù)的詠嘆來渲染某種心情，而很少講解并描述詳細的事實，叫人難于把捉。他喜愛用典故，但又只是用來制造氣氛，牽引情調(diào)，就是知道了典故的出處，也還是很難搞清他究竟想說什么。他這種律詩意象華美，屬對精工，纏綿宛轉(zhuǎn)，意味深長，叫人感到不簡潔讀懂而又總覺得像是讀出來了一點什么新意。

李商隱步入仕途時，以牛僧孺為首的牛黨和以李德裕為首的李黨斗爭激烈，幾乎勢不兩立。李商隱先受到李黨的賞識，二十五歲就考中了進士。其次年，他不知利害，冒冒失失又做了李黨的女婿。牛黨得勢后，認為他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因而看不起他，使他一輩子沉淪下僚，四十六歲就心情抑郁地死了。

李商隱的詩題材相當廣泛，政治詩和詠史詩都有很高的成就。當然，既是朦朧詩人，寫的詩就都會有幾分朦朧，如這首《瑤池》：

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

據(jù)《穆天子傳》說，周穆王駕著八匹駿馬，一天能走三萬里。他去打獵時，望見百姓在風雪中挨餓受凍，就寫了一首《黃竹》詩表示哀憐。他到瑤池去會見西王母，臨別時，西王母約他三年后再來。這首詩看字面的意思是說，老百姓挨餓受凍，到處發(fā)出哀歌的時候，瑤池西王母正打開華美的門窗，打算迎接周穆王的到來。既然周穆王的八駿一天能走三萬里，又為什么不來赴約呢？到此為止，這首詩我們還沒讀懂。接下來，我們得進行一點邏輯推理，“穆王何事不重來”呢？很簡潔，他早已經(jīng)死了。周穆王既然能會見西王母，自然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他也會死，就說明什么人都得死，誰也逃不過這一關(guān)。原來這是諷刺晚唐一些皇帝服丹藥，求長生的?；实垴{馭著肯定的權(quán)利，都舍不得撒手，于是就叫方士煉丹，想吃了能長生不老。結(jié)果卻事與愿違，往往一吃就死。這首詩說，老百姓在受苦受難時，皇帝卻在服食丹藥求長生?？墒蔷瓦B周穆王這樣的神仙皇帝，不是也死了嗎？繞個大彎才知道，原來這是政治諷刺詩。

這自然是朦朧詩。不過，最能夠代表他的風格，最令后人擊節(jié)嘆賞的，還是他那些無題詩。那些七律，也可能是寫愛情的，也可能是感嘆身世的，也可能是兼而有之的，最突出的特點就是難于捉摸，叫人怎么讀也不敢說完全讀懂了。他最難讀懂的詩也許就數(shù)《錦瑟》吧：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首詩用第一句的頭兩個字做標題，事實上還是無題詩。詩中用了四個典故：“莊生曉夢迷蝴蝶”，用莊周做夢變?yōu)楹墓适拢巴鄞盒耐卸霹N”，用古代蜀國國王望帝變成杜鵑，每到春天就悲啼，直到嘴里流血為止的故事，“滄海月明珠有淚”，用海中鮫人哭泣時眼淚化為珍寶的故事，“藍田日暖玉生煙”，用藍田出產(chǎn)美玉的故事。典故好說，一查就查清了，但詩人在這首心情哀傷的詩里究竟是在訴說什么，卻還是叫人摸不著頭腦。于是后人紛紛揣測，或說是寫愛情，或說是悼亡，或說是自傷身世，等等，等等，但怎么說也有說不圓的地方。這里最麻煩的，就是“藍田日暖玉生煙”這一句。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賞析，都難受這一關(guān)。

看來這應(yīng)當是悼亡詩。妻子死時，李商隱三十九歲，正在長安做官。從其他詩里看得出來，他妻子是在長安死的。當時長安安葬死人，都是在終南山，而終南山的余脈就是藍田山。因此他妻子必定是埋在終南山，甚至可能就是藍田山。這是夏秋之間的事。這年冬，他就到四川去給人當幕僚。這首詩，就是其次年春在四川懷念亡妻時寫的。錦瑟應(yīng)當是他妻子彈奏過的，如今人亡物在，睹物思人，因此借以起興。錦瑟為什么是二十五根弦，二十五個弦柱呢？這五十弦柱妻子都曾摸過，都會使人想起逝去的美妙年華。然而，夫妻相處的歲月像莊子說的蝴蝶夢一樣短暫而又空虛。如今詩人遠在四川，寄人籬下，身世凄涼，只能像望帝化作杜鵑那樣慘叫，卻無法回到長安去守著妻子的墳?zāi)?。由于自己不得志，總是東奔西走，不能和妻子長年相守，致使妻子常常對月難受哭泣，淚珠兒流成滄海，最終抑郁地死去，像一塊玉一樣埋在藍田山，終究會化作煙塵。這種傷感的心情，豈是死別以后去回憶時才產(chǎn)生的，當年生離之時就早已存在了。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億，只是當時已惘然！”詩中反復(fù)詠嘆那一腔無法派遣的傷感，卻不點明原委是為了什么。所用的四個典故，與抒情主子公那種無法捉摸的傷感也若即若離，無從實指。讀了幾遍，也只是覺得似乎是讀通了。

他的另一首《無題》詩，雖然也曲折幽微，意境朦朧，但比較起來要好懂多了：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一二句寫“東風無力百花殘”的暮春有情人極犯難得地偶然一見，隨即又難舍難分地離開。三四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寫有情人誓死相愛，永不變心。五六句“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設(shè)想女方會憂愁容光易老而相見無期，會夜里起來對月嘆息也會感到月夜的凄冷。最終兩句寫女方的住處雖然并不遠，卻又像神話中的蓬山一樣可望而不行即，無法相見，只有企盼傳遞信息的神鳥去打聽到一點消息。這首詩心情灰暗，調(diào)子低沉，意像朦朧，意境悲涼，渲染出一種極為凄苦的氛圍。春蠶吐絲，蠟炬化灰，原來是極一般的現(xiàn)象，但一經(jīng)詩人拈出，用運實入虛的手法組織成“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就傳達出一種苦苦追求、至死不渝的深情，因而成為傳誦千古的名句。這兩句雖然本意是寫對愛情的執(zhí)著，但由于已醇化成一種哲理，因而涵蓋面遠遠地超出了它的本意。

向晚意不適，驅(qū)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這首詩知道的人許多。也許李商隱的本意，是感慨夕陽西下時紅霞滿天的美景雖好，但轉(zhuǎn)瞬就會消逝，也就是說，美妙的東西與他沒多少緣分。不過讀者卻有權(quán)認為，轟轟烈烈二百多年的唐王朝，這個紅太陽最終要落山了。

當時與李商隱齊名的溫庭筠，雖然被并稱溫李，詩歌的成就其實遠不及李商隱。溫庭筠是個才思靈敏的才子，私生活浪漫，愛譏諷權(quán)貴，因此落下個文人無行的壞名聲，一輩子不得志。他極受稱許的名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商山早行》），把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和霜六種意像并列，不用動詞聯(lián)系，顯得特殊緊湊。意思是旅行者夜宿簡陋的茅店，月亮未落、雄雞剛叫時就起來趕路，從凝霜的板橋上走過，留下一路蹤跡。這么多的內(nèi)容，詩人只用了十個字就概括了：“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彼摹顿浬倌辍氛f：“江海相逢客恨多，秋風葉下洞庭波。酒酣夜別淮陰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