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辜負胸中十萬兵，百無聊賴以詩鳴：中興詩人陸游是偉大的愛國詩人，詩寫得悲壯奔放，其詩歌語言明白如話，方法上反對雕琢，但并非說他的詩歌都淺易直白，如?劍門道中遇微雨?即是一首含蓄深隱的詩。此詩看似自喜，實是自嘲，在自嘲的苦笑中抒發(fā)了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滿腔悲憤，在明白如話的語言外衣下是詩人熾熱的愛國情懷。衣上征塵雜酒痕，遠游無處不消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1]這首?劍門道中遇微雨?是陸游的一首紀(jì)行詩，記詩人自漢中入蜀經(jīng)劍門關(guān)“道中遇微雨〞，詩人似乎很有游興。此番“遠游〞，“征塵雜酒塵〞，邊走邊喝酒，沿途欣賞景致，沒有哪一處不令自己快樂?！跋戗?，也寫作“銷魂〞，在古典詩詞中可用以表喜悅之情，如秦觀?滿庭芳?詞：“銷魂，當(dāng)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2]游國恩先生?陸游詩選?即注為：“這里是令人神往、使人眷戀的意思。〞[3]末二句更好似因入蜀見“關(guān)山〞而詩興觸發(fā)。唐宋人論李白、杜甫、黃庭堅等詩歌成就，往往與四川聯(lián)絡(luò)，認(rèn)為他們?nèi)胧窈笤姼鑴?chuàng)作力特別旺盛，如韓愈?城南聯(lián)句?即認(rèn)為“蜀雄李杜拔〞[4]。唐代詩人吟詩，又好似都在驢背上。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自稱：“騎驢三十載，旅食京華春。〞[4]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載：“世有碑本子美畫像，上有詩云：‘迎旦東風(fēng)騎蹇驢，旋呵凍手暖髯鬚。洛陽無限丹青手，還有工夫畫我無？’子美決不肯自作，兼集中亦無之，必好事者為之也。〞[5]〔后集卷八〕據(jù)?唐才子傳?卷二載：“白浮游四方，欲登華山，乘醉跨驢經(jīng)縣治，宰不知，怒，引至庭下曰：‘汝何人，敢無禮！’白供狀不書姓名，曰：‘曾令龍巾拭吐，御手調(diào)羹，貴妃捧硯，力士脫靴。天子門前，尚容走馬；華陰縣里，不得騎驢。’宰驚愧，拜謝曰：‘不知翰林至此。’白長笑而去。〞[6]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七載:“或曰:‘相國〔鄭綮〕近有新詩否?’對曰:‘詩思在灞橋風(fēng)雪中驢子上,此處何以得之?’蓋言平生苦心也。〞[7]如今，陸游也騎驢入蜀了，是不是也會詩歌創(chuàng)作大盛，應(yīng)當(dāng)成為一個真正的“詩人〞呢？這一自問，似乎很有點自得之意。清人楊大鶴?劍南詩鈔序?言：“放翁非詩人也，頌其詩，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以意逆之，是為得之。夫志非他，情之發(fā)于性者。〞[8]因此，當(dāng)聯(lián)絡(luò)偉大愛國詩人的生平志向，特別是聯(lián)絡(luò)這首詩的詳細寫作背景，可以發(fā)現(xiàn)此詩其實另有深意在言外。詩人一生以抗金報國為志，以壯志難酬為恨。此詩寫于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冬，四川宣撫使王炎從抗金前線的軍事重鎮(zhèn)南鄭被召回臨安，時在王炎幕府的陸游被改命為大前方的成都府路安撫司參議官。陸游本來早已下定“一身報國有萬死〞[1]的決心，而且在南鄭前線，他曾向時以副丞相名義任四川宣撫使的王炎“陳進取之策〞[9]，卻“畫策雖工不見用〞〔?自興元赴官成都?〕。如今，被迫分開抗敵前線，“報國欲死無戰(zhàn)場〞[1]。他難道真的會有閑情游覽、甘當(dāng)詩人嗎？他在同時寫的?即事?詩中說：“渭水岐山不出兵，卻攜琴劍錦官城〔成都〕〞[1]可見當(dāng)時心情之郁憤不平。在到達成都后，他在?夏夜大醉醒后有感?中又言：“欲傾天上河漢水，凈洗關(guān)中胡虜塵。那知一旦事大謬，騎驢劍閣霜毛新。卻將覆氈草檄手，小詩點綴西州春。〞[1]心懷“洗〞“胡虜塵〞大志，一雙討敵“草檄手〞，卻只能“騎驢〞寫“小詩〞，真是“大謬〞！套用陸游“此身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10]，?訴衷情?〕之語說，他此次遠調(diào)，是“此番誰料，心在南鄭，身去成都〞。明白了這些，再來看此詩，就能體會到詩中意在言外的深化含義了。一、二句寫詩人由南鄭調(diào)任成都旅途中的自我形象，落筆平直質(zhì)實、淺近滑易，似乎缺少詩的蘊籍美。但仔細閱讀，可知此句言事豐富，包蘊多種況味。葉紹翁?四朝聞見錄?乙集言陸游作詩，以入蜀為轉(zhuǎn)折，“皆寄意恢復(fù)〞。[8]趙翼?甌北詩話?卷六對陸游作詩“寄意恢復(fù)〞的特點從文學(xué)史的角度做出評定：“宋詩以蘇、陸為兩大家，后人震于東坡之名，往往謂蘇勝于陸，而不知陸實勝蘇也。蓋東坡當(dāng)新法病民時，口快筆銳，略少含蓄，出語即涉謗汕；烏臺詩案之后，不復(fù)敢論天下事；及元祐登朝，身世俱泰，既無所用其無聊之感；紹圣遠竄，禁錮方嚴(yán)，又不敢出其不平之鳴，故其詩止于此，徒令讀者見其詩外尚有事在而已。放翁那么轉(zhuǎn)以詩外之事，盡入詩中?！e凡邊關(guān)風(fēng)景，敵國傳聞，悉入于詩。……或大聲疾呼，或長言永嘆。命意既有關(guān)系，出語自覺沉雄。〞[8]。這兩句詩也當(dāng)細味其中之“詠嘆〞?！耙律险鲏m〞，是因“遠游〞，但詩人此番并非“遠游〞，而是遠調(diào)，從渴望報國效力的前方被迫到自己極不愿去的休閑前方。因此詩人借酒澆愁，于是“征塵〞中雜有“酒痕〞?！半s〞字，下得自然而凝重。既刻畫了現(xiàn)實旅途中詩人個體的外在形象，又顯現(xiàn)了詩人滿腹悲慨惋悒之情。因為詩人“衣上征塵〞，除實指調(diào)任旅途中所染塵埃，又虛指戰(zhàn)場飛揚塵土和詩人自己因“恢復(fù)宇宙之志〞[8],黃漳?書陸放翁先生詩卷后?〕而奔競?cè)松镜男羷?。在南鄭，詩人以為可以實現(xiàn)平生之志，因此詩人的生活意態(tài)瀟灑豪邁。這在詩人于乾道九年〔1173〕春在成都所作詞?漢宮春·初自南鄭來成都作?中有描繪：“羽箭雕弓，憶呼鷹古壘，截虎平川。吹笳暮歸，野帳雪壓青氈。淋漓醉墨，看龍蛇、飛落蠻箋。〞[10]但如今調(diào)離前方，壯歲將逝的詩人可能意識到將來的生活中只能“卻將覆氈草檄手，小詩點綴西州春〞了，一腔熱血、滿腹文才武略將會全都廢棄。所以沿途既“征塵〞仆仆，又借酒澆愁而“酒痕〞累累。如此“遠游〞真是令人黯然“消魂〞。朱東潤先生注此“消魂〞曰“神情恍惚〞[11]，金性堯先生認(rèn)為是傷神之意[12]。兩者雖略有差異，但都說明陸游此次劍門之旅是心事重重的。如陸游?夜與子遹說蜀道因作長句示之?詩，也是回憶此次自南鄭至成都之旅，言：“憶自梁州入劍門，關(guān)山無處不消魂。亞松托宿逢秋雨，小柏經(jīng)行聽曉猿。當(dāng)日只知悲客硌，歸來終亦老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