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瀟湘煙水渡情深暮雨初歇，彩霞掛滿了山頭，山間迎來了一襲白襦青衫 的女子。碎石塊的小路上，泥濘浸滑，那繡著荷花的布鞋早 已沾濕了泥漿，纖手撐著一把黃色梅花的油紙傘，樹葉上滴 嗒落下的雨滴，沿著傘檐輕滑落地。她一臉焦急，羽步匆忙，就連發(fā)間珠花掉落都沒有發(fā)覺。 不知那嬌艷的臉頰上沾濕的是雨滴還是汗水，她抬起衣袖拭 了一拭，稍停了片刻，便又向山頂走去。一條山澗的溪水奔涌而出，攔住了去路。原本潺潺清澈 的小溪，卻在午后那場暴雨中翻騰起來，混合著泥漿石土的 沖刷，變得暴虐非常。她站在溪水旁遲疑許久，回首望了望 下山的崎嶇小路，好不容易走到這里，怎可就此回去。眉頭 微蹙，脫下了繡花布鞋，雙手提起裙角，趟走過

2、去。溪水淹 沒到她的小腿，在這盛夏的時(shí)節(jié)，流水卻異常冰冷，腳下那 些被雨水沖擊來的石土，像尖刀一般直割腳心。她緊緊咬著 下唇，蹣跚地趟水而去。溪水畔是一座寺院，名喚靜慈庵，這是她此行的目的。 輕輕叩了叩門扉，卻一直沒有人來應(yīng)門，微微一嘆，想是在 此兵荒馬亂的分離之世，哪怕是遁入空門的方外之人也無法 再四大皆空，下山逃難去了。岡“要轉(zhuǎn)身門卻咯吱一聲打開來， 一個(gè)老尼站在門口向她一揖，“貧尼腿腳不便，讓女施主久等了?！彼﹄p手合十還了一揖，隨老尼走進(jìn)寺院。寺院里 四下寂靜，也不見有其他人，墻角處已長滿了野草苔蘚?！皫?傅就您一個(gè)人嗎？ ”老尼輕輕撥弄手中的檀珠，像是陷入了 沉思，良久緩緩說道：“現(xiàn)

3、在天下危亡，敵國的軍隊(duì)已經(jīng)圍 攻了三次城池卻都沒有攻下，他們揚(yáng)言攻破城池定要屠盡城 內(nèi)的每一個(gè)生靈，寺院的人都害怕被屠殺，早早的便下山逃 難了?！薄澳悄鸀楹尾蛔撸俊彼龁柕?，老尼微微笑道：“我 這腿腳是走不了了，再說，能走去哪兒呢？他們今天攻破這 座城，明天又攻破另一座，人們都只知道逃避，那終有一日 無路可逃時(shí)，又該去向何處，倒不如守住這片土地，這座山 丘，這落廟宇，讓那終日惶惶的心，先去往歸宿?！薄皻w宿？”“是啊，難道你不是為了尋求心里的歸宿而來？”她驚訝地 望著老尼，奇道：“您知我前來所為何事？” 老尼笑道：“不 知，但凡天下善男子、善女子來佛座前，不都是為了讓那顆 惶惶不安的心找到屬于它自

4、有的歸宿嗎？”她心中一動(dòng)，忙 說：“請(qǐng)師傅指教？”老尼從懷中拿出火折子，輕輕一吹， 點(diǎn)亮了佛像前的油燈，向那地上的蒲團(tuán)一指說：“女施主請(qǐng) 坐下，將心中的煩憂虔誠地告知與佛祖聽?！彼c(diǎn)點(diǎn)走，焚 起三柱清香插于香爐里，跪在蒲團(tuán)上緩緩訴道：“小女子近 日心中頗不寧靜，敵國大軍已兵臨城下，駐防守將臨陣脫逃， 只剩下我夫君一人聯(lián)合城中百姓拼死堅(jiān)守，可如今彈盡糧 絕，又無朝廷支援，恐此下去不出兩日城必破亡，夫君要我 攜眷離去，我與夫君伉儷情深，不愿就此陰陽相隔，可今日 收到父親來信，言辭歷歷地催促我回去，我雖是女兒身，但 卻是家中獨(dú)裔，父母老來得我，視為珍寶，必先讓我離開此 地，我亦不忍年邁老父心痛流涕，

5、可又怎忍離開夫君，我愛 夫君，夫君亦愛我，我怎能狠心離他而去。”青煙裊裊，氤氳著屋子，佛像依舊垂著雙眼，微笑聆聽。 她仰望著佛像，雙手拽緊了胸前的衣襟，低下頭去，一行清 淚劃過臉頰，簌簌落到了地上。老尼雙手一合，嘆聲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心中所慮確是讓人堪憂， 不離開此地去回見父母是為不孝，離開丈夫獨(dú)自而去是為不 忠，這不忠不孝卻是千古難題?！彼ь^對(duì)老尼說：“師傅 可有讓我尋得內(nèi)心歸宿的方法？ ”老尼道：“這就得看你的 心了?！薄靶?？” “不錯(cuò)，你心的深處有一扇窗戶，打開這 扇子窗戶，你自然就尋得到歸宿。”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喃喃自道：“心里的窗戶，我要怎么打開？”老尼轉(zhuǎn)過

6、身去， 悠悠說道：“世間一切情愛，都如那一輪明月，它真實(shí)的在 天上，又虛幻的在水里，可世人都無法觸及，然而世人卻不 知，當(dāng)你看它的時(shí)候，這輪明月就已經(jīng)在你的眼里，在你的 心里，你早已擁有，又怎還要?jiǎng)诳嗲髮?。想想?dāng)年的你，是 如何愛上于這個(gè)男子，遠(yuǎn)離家人，隨他而去？”“是啊”她說道，原本父親嫌他是江湖草莽，不肯讓我 與他結(jié)親，可我愛他，執(zhí)意拋開一切榮華隨他而去，他去武 當(dāng)學(xué)藝，我便陪他同往，他去邊疆守城，我便隨他駐防。這 一切只源于我愛他， 就這么簡單，愛他，便隨他，生死不離 老尼走到窗前，驀地打開窗戶，窗外的陽光照進(jìn)昏暗的小屋， 世界仿佛亮堂起來，在她的臉上感覺有那久違了的溫暖。她陷入了回憶，

7、那是她隨他離開家、離開父母的當(dāng)天晚 上，那夜月兒很亮很圓， 他們劃一葉扁舟，徜徉在湘水之上C 月滿瀟湘，船影浮動(dòng)，他們不知道要漂往何處，未來又會(huì)怎 樣，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只要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滿足。皎 潔的月光灑在了船板上， 他坐在船頭，膝上放了一把桐木琴， 幽幽琴聲在他指尖隱現(xiàn)浮動(dòng)，她撐了一把油紙傘走到他身 旁，靜靜地聽著他那悠揚(yáng)琴音隨風(fēng)飄蕩。他們那一夜沒說一 句話，可她心里明白，自從做了與他同去的決定，此生天涯 海角都不離不棄，那些達(dá)官顯貴，風(fēng)流才子也許都是很好很 好的，可是她偏不喜歡，她偏就愛著身旁這個(gè)撫琴的男子， 她愛他是錚錚鐵骨，她愛他的俠骨柔情，她愛他的志向宏遠(yuǎn)， 她愛他的家國情懷

8、。他的琴音早已撩動(dòng)了她綻放的心弦，在 那心底深處開花結(jié)果，那是她與他此生永恒不變的初心。望著窗外的陽光，她的嘴角漸漸露出了笑容。老尼也笑 道：“看來女施主是打開那扇窗戶了，可喜可賀?！闭f罷又 續(xù)道：“或許施主大也可試試，放棄這座城池，讓他與你同 去。”“與我同去，他會(huì)嗎？國家危亡在他看來比什么都重 要?！彼挠恼f道，老尼道：“他愛你，他定會(huì)依你，就像 你依他一樣?！彼ь^望向老尼，呆了許久，這老尼的話在 她耳旁絮絮環(huán)繞，他隨我，我隨他又怎樣，只要相依便無所 畏懼。她倏然起身向老尼一拜，“多謝師傅，我知道該怎么 做了?！闭f罷慌忙向院外跑去。敵國的軍隊(duì)已經(jīng)下令發(fā)起最后的攻擊，她匆匆地跑到城頭，看著他那焦急的神情， 從身后緊緊抱住了他， 柔聲說道:“夫君，你愛我的話就跟我走，我們一起去往海島仙山，敵 人打不到那里，我們可以在那兒廝守終身。”他聽言望了一 眼城中的將士和百姓，又望了望她。蕙質(zhì)蘭心的她懂了，他 愛她，只要她堅(jiān)持，他一定會(huì)跟她離開，但是他這一輩子都 不會(huì)安心，不會(huì)快樂。她微微一笑，說：“我陪你留下，以 城池共存亡?！逼鄥柕暮L(fēng)吹過了大漠的孤茫，吹過了塞外的冰雪，吹過了中原的桑舍，吹過了江南的煙雨，然而卻吹不冷那碧血 丹心和俠骨柔情，更吹不冷彼此相愛不離的誓言與初心。沒 有人知道那場戰(zhàn)役后，他們?nèi)ハ蚝翁?，又或許埋尸荒骨，但 可以肯定他們卻沒有彼此